想到这里,我的神色不觉黯淡了许多。
张公素默不作声地观察我的情绪,接着做出一脸同情的样子拍上我的肩:“虽然不清楚你与他发生了什么,但就像你说的,既然大家都是仰仗别人过活的人,就要随时做好被弃置的准备。”
我虽知道他说的没错,但却不喜欢他擅自把我的台词用到此事上面。便闭上眼、摆出不愿再谈的模样。
但就在我以为张公素已经彻底闭上他的嘴时,我的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你知道张允伸大人,实际处于被动的地位吗。”
听到这话,我的眼皮一跳,但还未等我开口,他就自顾自说道:“他以往可是个极遵守规矩的人。而如今他竟做出私纳你与李志良为部署的行为,实是源于他已被孤立。”
“张公素,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公素咧嘴笑了笑,问道:“你可知道咱们将军以前,其实是兰陵张庄王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兰陵张庄王……”
我默念着这个名号,只觉得万分熟悉。突然,我的亲人被屠杀殆尽的那个血夜再次浮现在我脑海。
“你是说……张仲武?”我一字一句念出这个于我而言有如夜叉般存在的名字。
“没错,就是那个曾一举清肃边疆的张仲武。”张公素眼里瞅着我的反应,笑着对我道,“咱们将军与他实为同族,在军中威望之高、一度威胁到了庄王之子张直方的地位。”
张公素在说这些的时候,我的脑子是混乱的:张仲武,这个彻底将我的部族撕成粉碎的汉将,他对我的族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几生几世轮回炼狱都还不完的债。但是,倘若张允伸曾经在此人属下统兵,那几年前的那场屠杀,他是否也有参与……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能木着脸问张公素道:“所以呢?”
“尽管张直方这个纨绔子弟就在节度使的位置上坐了一年,可他对咱们将军可是毫不客气——面子上表现得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暗地里早就将咱们将军在会府留下的势力拔得一干二净。”张公素慢吞吞说,“也正因为此,他现在留下的,也只有昌平这一地的部队了。”
我按住太阳穴,努力忽略张允伸与张仲武之间的联系、将关注点放在当下的势力划分上:“也就是说,现在妫州倒向了周綝一方,而范阳本为张直方所有、现在因为兵变亦成敌人。仅是此两者,就断了张允伸与西南内陆方向各镇联合的路子。”
“正是如此。”
“这样一想,确实张允伸在面对周綝时,并未占多少上风。”
张公素见我被他说服,就笑道:“那你既然把一切缕顺了,是不是也就代表你会考虑我的提议。”
这是我第一次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张允伸与周綝、张直方以及其他州郡的关系纠杂在我的脑海中,让我不知先以何者为重。而就算抛开利益不谈,张允伸曾为张仲武手下大将一事让我格外介怀,但……
我缓缓抬起头,冲张公素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
张公素一看有戏,立刻满脸喜色地凑到我面前:“你答应了?”
我盯了他半晌,还停在半空的手指握到一起、狠狠给了他的右脸一拳。
张公素完全没料到我会这么做,身体一个趔趄倒向一边。在他还未伸手反击时,我顺势从他口袋里抽出他方才给我看的信、起身与他拉开距离。
“你这个女人……”
张公素反应过来,气得作势要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但此时周围人听到这边动静、早都围了上来看热闹。
“这里发生何事?”一个掌管军纪的官员走上前来问。
张公素正想安个罪名给我,却见我若无其事地把他的信塞到袖子里,只能垂下他的手臂,恨恨道:“无事,我在教她格斗。”
那个官员狐疑着看了我俩一眼,就挥着手让周围的人散开。
“阿伊娜·硖跌!”张公素趁着场面混乱,低声在我耳边咬牙切齿说道,“你什么意思!”
“张公素大人,”我斜着眼看他,“我平日里敬你为前辈,却没想你的品行竟至于此。将军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却如此算计他,我今天就是要替他教训教训你。”
“我品行败坏,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张公素冷冷笑道,“今天,是我被你摆了一道,我认了。但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这样做,就比我高出一等。你靠女色引诱张允伸给你裁权一事,全营都已经传遍了。如今若说谁道德败坏,我还真对你甘拜下风。”
我惊异于他的话,亦被他所激怒。但我知道此时不益再与他纠缠,就恨恨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出大帐。
我本想尽快回到自己的营房,但走到半路,终于忍受不住、躲入墙壁间的隐秘处。我靠着墙壁脱力地坐到地上,泪水开始不断从我的眼里涌出。
阿伊娜,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我的脑袋中闪过往种种,发现曾经那个高傲的女子,如今只是为一些蝇头小利,就可以将自己那幼稚的自尊放在脚下踩塌千万遍。我唾弃着自己、用牙齿紧紧咬住自己的胳膊,无声地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