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张允伸协调,我终于从李志良那里收回了本属于我的粮草,而张公素也因为此事被记了个“私克粮食草料”的罪名。本来以幽州严律——“出军在道及缘边城寨克扣粮草者,按律当斩”,但张允伸应是顾念到此时正值用人之秋,所以只罚了张公素一百杖便完事了。
杖罚当日,我未敢去看,因为光是想起张公素那双蜂目一般的眼睛,就使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于是,当军队的人都去看热闹时,我便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营地里、对着城墙上的那片天空发愣。
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罚了你的冤家,你怎么不去到他面前扬眉吐气一番?”
我知道来人是张允伸,便回头冲他一笑,道:“这次真的,谢谢你帮我。”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用和我说谢。”张允伸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我身边。
“我就是单纯地想表达,”我侧眼看着他,头一动不动地说,“要不,我亲你一下?”
张允伸听出我的声音里没多少诚意,便笑着摇摇头拒绝了。
自上次说开以后,我与张允伸的关系似乎更接近于正式的男女之谊。又因为我与他早就对彼此有所了解,所以两人的相处也更为相敬融洽。但不知为何,当我看到他的脸时,却再也没有想要亲吻他的冲动了。
“我这次是轻罚了张公素,你对我是否会有不满?”张允伸轻声问我。
“没……”
但尽管嘴上这么说,我的心中还是有芥蒂的:我虽无意置张公素于死地,但亦担心他因此事更加忌恨于我。况且我与他仍驻守在一处、彼此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这让不善于应付这种场面的我不免头疼。
这时,我又想起张允伸之前给我的承诺,他答应我会尽一切努力满足我的愿望。那么,我可否从现在开始,就尝试着让他践行这个承诺呢……
这样想着,我小心翼翼开口:“张允伸,我怕……万一我与他在这之后还是不对付,会对边防事务有影响。你能否想办法把他调到别的驻防点?”
张允伸思索了片刻,脸上不觉带上难色。我见他如此,便赶忙道:“若实在困难,这事就算了吧。”
“阿伊娜,”张允伸抚上我的手,道,“实在并非我无意去做,只是现在会府那边财源已断,我们不得不在粮草军饷上有所打算。而边境的后勤周转尤为重要,所以我一时难将张公素调离。”
我疑惑张公素居然如此被张允伸看重,忍不住问他:“张公素脾性如此火爆,竟能坐得住后勤位置吗?”
听我这样问,张允伸嘴角微微上扬。他像对一个无知的孩子一样、点了点我的脑门,道:“正因他脾性火爆、凡事都斤斤计较,我才让他负责粮草的。”
“我一直以为像他那样的莽夫,只适合上阵杀敌。”
“并不,”张允伸笑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张公素这人,不适合带兵,尤其是带前线的兵。”
“这又是为何?”
“为将者最忌刚愎自用,而像他这样的人,其实很容易把战场当做他与敌将几人间施展手脚的舞台,却忘记了他手下还有千千万万个各怀想法的士兵。”张允伸顿了顿,又道,“作战,很多人都争论是拼兵力还是拼谋略,其实说来说去,拼的都是人心。”
张允伸的话听得我似懂非懂,但既然他有自己的道理,我就只能点点头。
“你现在还太小,以后便懂了,”张允伸凝视着我,眼里噙着笑意,摸着我的头发道,“知道吗,阿伊娜,你今天愿意给我开口提你的要求,我感到很开心。”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道:“对不起,我说这些,还是让你为难了吧。”
“并没有,”他摇摇头,“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会尽力满足你的愿望。若你的愿望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便会为你去做;若我现在做不到,我也不会强行去做。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意思的,阿伊娜。”
听他这么说,我沉默了——张允伸于我而言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存在,我越靠近他一步,就越会发现他并无我想象那般完美无缺。只不过,他的有些缺陷,令我着实生厌;但另一些,却让我对他更为着迷。
“阿伊娜,”张允伸试探着伸出他的胳膊、搂住我的肩膀,将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脑门上,低声说道,“我希望你明白,你的愿望,是完全合情合理。我清楚我从前的安排于你有诸多不公平之处,但你一直避免向我表达出不满。这样的你,让我愈发心疼不舍。”
我盯着他修长的脖颈,心中不禁讶异:面前的这个人,究竟看穿了我几分?
“当我第一眼见你时,你就是个倔强得不恳轻易言弱的孩子。尽管这样也算可爱,却总感觉你的身上少了几分女人该有的气质。”张允伸如同在梦呓一般,对着远方的不知道是谁、自顾自地说道,“但你还记得吗?去年冬天你被契丹人围困、逃到了山里,我便与我的人马寻了你几天几夜。那时我只觉得,倘若让你这样一个女孩活活冻死在苦寒之地,我可能会懊悔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