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明明灭灭的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山林中静得吓人。
女子清丽的眸子就那么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最后归于理所当然的平静。
许久,他才听出女子黯淡嘶哑的嗓音。
“我付不起,但,若是当朝尚书秦执呢?”
他注意她的眉睫微颤,红红的眼尾似乎要滴出血来。
像是鼓起勇气一般,她对他说:“若是秦执,可还行?”
他顿了顿,唇角微弯,落下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你说的,可是那个快死了的尚书秦执?”
“自身尚且难保,如何付我报酬?”
秦湘玉就睁着眼看他胡说八道。
许久,她才说:“您说得对,我的确付不起报酬。如此,不打扰官爷休息了。”
她拉了丁香要走。
忽闻他问:“你与那位大人,什么关系?”
背对着他,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无端让人脊背生出冷颤。
她似乎感觉他的嗓音冷的吓人。
捏紧衣角,她缓缓转过身,盯着他的眸子道:“我是他的表妹。”
他看了她一会儿,似要把她看个通彻明白,最后才移开了眸子。
不声不语。
夜,静的骇人。
良久,他才冷漠开口:“就你?”
那眼中的嘲弄之意甚重:“你可知,骗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我自是不敢欺瞒官爷。”
“若官爷不信,我离开就是。”
她们转身欲走,秦执回身站于火堆旁。
秦湘玉却没能如愿离开。
两名侍卫拦在她们身前。
“您,这是何意?”她透过跳动的火光,望进秦执平静深邃的眼中。
“权当我发一回善心。至于你说的酬劳,见不着本人,我也不知你们关系,总要从你身上取些利息。”
“杀人放火,我不做。”
“违背道义,不做。”
“坑蒙拐骗,不做。”
他斜眼瞧着她,语气很轻,却很嘲讽:“那你能做什么?”
秦湘玉怔忪在原地,是啊,她能做什么。
“洗衣做饭,当牛做马,杀人挡刀?”
“我身边不缺这等人。”
她垂下眼。
听他说:“想要得到,却不想付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般说着,秦执翻身上马,她还在诧异间,就见那匹骏马冲她而来,转瞬,就奔至她的眼前。
她低声:“我以为,人心向善,互帮互助,共赴美好。”
马蹄踏过泥土,落下踏踏之声。
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神色冷漠:“你想清楚,你能给我什么?”
说罢,他就弯腰单手抄起她,坐于马背之上。
那人坚硬的胸膛就抵在她的身后。
耳旁的风声呼啸而过。
他对她说:“指路。”
秦湘玉此时无暇再想其他,顺着来时之路,为他指路。
那群匪盗人多,加上需要搬运物资,于是,不到半路,两方人马就碰到了一块儿。
两方汇首,那群盗匪自然知道前面这队精良队马他们不是敌手。
于是开口:“前方何人?”
秦执未应,俯身在她耳侧道:“可是这群人?”
秦湘玉点点头,目光仓促的在人群中寻找,并没有看到那名大姐和她丈夫的身影。
所以,还是来迟了。
那匪徒见无人应声,心中生恼,可也知自己不是对手,准备打马而过,怎奈这群人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匪盗多为乌合之众,和秦执所带精兵并无可战之力。
高位对低阶的屠杀,犹如之前匪盗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秦执手下的人长期习武,而匪患只凭着自身力气,自是不敌,也就那当家的有几分本事。
只见秦执抽出箭筒,举起长弓,很快,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她耳边响起。
不消片刻,就刺于那人头颅之上。
他还睁着眼睛,看向秦执这个方向,死不瞑目。
秦湘玉只瞧的白的红的一片,胃中是一片翻江倒海。
也不知是刚才马上颠簸的,还是因为见着这血腥画面。
似是没有想到秦执这般狠戾,不留活口。
像是瞧出秦湘玉所想,秦执不悦开口:“怎么,你还想留下他们感化?”
“今日不杀他们,来日就有更多的人落到他们手上。”
“杀了,才能不纵他们作恶。”
许久,秦湘玉才吐出一口气:“我明白。”
她心中确实明白。
可是,不能接受。
就像她骨子里接受的是文明平等,礼貌谦和。
而不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变得这般麻木不仁。
可是,可是。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
她还是希望自己多一点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温情。
不至于,整颗心都麻木冰冷。不至于觉得自己穿越来的事情,是她的一场幻梦。
那个平和的世界根本不存在。
那她那些挣扎与反抗,就成了一场笑话。
被奴役习惯了的人,怎么能生出反抗之心呢?
她们只会认为,这是应该的。
秦湘玉希望自己保持着从前的一颗心。
回去的时候,也还是从前的自己。
他冷冷瞧着她,任她躬身弯腰在树旁吐得昏天暗地。
许久,她才站直那纤弱的腰身:“惹官爷眼浊了。”
他未语,有一名侍卫走上前来。
“主子爷都打扫干净了,剩下的流民您看?”
“自行安排。”
侍卫点头,又看了秦湘玉一眼。
秦湘玉明白他们有事要汇报。
自觉的离开了这里。
夜风习习。
秦湘玉走在路上。迟来的丁香打开包裹,为她披了件衣裳。
“小姐,我们离开吗?”
秦湘玉摇了摇头。
走不了了。
“那我们怎么办……”丁香现在还不知道那人是秦执。
若是大爷死了,一切还好,若是没死,届时被寻到,恐怕不能那样轻易过关。
况且,她们也不能在外面久呆。早晚还要回京城。
丁香抿了抿唇。
听秦湘玉看了周围一眼,这才对着她轻声说:“我们是被流民冲散的,又听闻秦执噩耗,这才想去寻他。”
丁香望着秦湘玉。
见她眸中全是认真之色。
虽然不懂为何突然变了口径,可丁香依旧点点头。
秦湘玉看了周围一眼,见无人靠近,这才开口:“无论何时,都这样说。”
“我明白的。”
“我们恐怕,要回京城了。”
秦湘玉望着身后一片黑暗的山林,只觉得自己的未来也在这黑暗中。
秦湘玉走后,秦执的侍卫才道:“属下无能,今夜暗中之人并未能找到身影。”
早前秦湘玉刚到时,秦执就有所察觉。
秦执的目光落在前方那羸弱身影上:“不必找了。”
人就在眼前。
本来以为是跟踪之人,却没想到,寻了半天的人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也算她命大,还能从歹匪那里逃生。
否则,落入歹徒手中,她就知道,也不是谁都像他对她那般好。
“可若是留下活口,认出了您,泄了您的行踪,届时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行西蜀,本就艰难。
他淡声:“无妨。”
听他这般说,秦五就住了嘴。
又开始说起蜀中近况。
几名先行的探子已经抵达,但不敢贸然行事,唯恐打草惊蛇。
有何安排,请主子爷示下。
秦执叫他传信按兵不动。
一切等他到了再说。
秦五点头,又从怀中拿出密信。
“前方战报。”
打开后递到秦执面前。
秦执快速扫过,然后递给秦五。
秦五立刻掏出火折子将密信焚烧。
“主子爷。”
“等。”
等皇帝撑不住,抛下臣民逃跑。
那个时候,他秦执再带伤上阵。
皇帝既然想利用他,就让他看看他秦执是不是那么好拿捏之人。
他轻抚玉扳指,届时两督实权,西北军尽收于他手掌之中。
西蜀之行,再安插上他的兵力,大半个国都,就掌握到他手中了。
不过,还缺一个契机。
一个名正言顺,反了皇权,让天子为万民谢罪的契机。
他等了这么些年,牺牲了那么多,无妨再等一等。
那五万将士,还等着沉冤昭雪,锦骨还乡。
那三十万流民还等着当今天子的祭天告罪。
秦执闭了闭眼,捏了捏眉心骨。
再睁眼时,已是一片平静。
秦五注意到秦执肩上的箭伤。
“主子爷,您的伤。”
秦执在对战中被刺不假。
那一箭直直刺进秦执肋骨。
但却没有传闻中那般严重。
说来也好笑,征北将军带着大部分人马出兵,留下秦执镇守都城。
又给秦执传来急报,说是要他携兵支援。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皇帝曾私下找过,说是若有机会,就除掉秦执。
那征北将军自信带了二十万兵,此行定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于是去打胡人时,顺带就想给秦执解决了。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他那二十万兵,竟不敌胡人。
节节败退,他这才开始思考事情该怎么办。
此战打到现在这个地步,莫说立功,就连归去,恐怕也是一片耻辱。
他想守城,可胡人凶悍,不一定能守住,若是战败回去,恐怕更没有活命机会。
他也会沦为笑柄。
二十万精兵,竟然没打过十万胡人。
他有何脸面。
守城是死,回去,也是死。
李誓已生逃心。
至于家中妻女和其他人是否受牵连,他并不在意。
他活着,总还会有妻有女。
秦执顺着秦五的目光看去,或许是刚才动了弓刃,扯到了伤口,现在竟隐隐渗出血迹来。
他本人倒并无太多神情。
更重的伤他都受过。
只不过此行西蜀,危险难料,还是尽早痊愈为好。
“你去寻她过来。”
秦五应诺,行至秦湘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