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边最信重的女官荷蕊走到她身后,拿起皎洁通透的玉梳动作轻柔的替皇后梳理起头发来,嘴里说道:“娘娘怎么叹起气来了?叹气老得快,娘娘不记得了吗?” 皇后淡淡一笑,说道:“老不老的,有什么要紧的?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好看过。” 见皇后似乎心情不好,荷蕊也不敢笑了,低声道:“娘娘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必像其他后妃一般,那么在意自己的容貌。” 皇后闻言又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能不在意呢?身为女子,没有不在意自己容貌的。” 闻言,荷蕊不禁感到诧异起来。从前皇后最是端庄自持,从不为自己的容貌寻常而感到自卑,而是很为自己的大家气度而自矜的。今日,竟然罕见的发起了这种往日她最为不屑的牢骚来?可见,今日的选秀,是给了她不小的刺激了。 “娘娘,可是见到了什么人,很是出众?” 皇后看着镜子里面映照出来的自己的面容,那淡淡的眉眼,泛善可陈的鼻子和嘴唇,圆乎乎看不出轮廓的下颌……她眼前一个恍惚,就浮现出一张宛若骄阳一般,美得难以掩藏的面孔来……“今儿个为陛下甄选淑女,不少闺秀都很是不错,气度与容色并存。另有一位薛氏,真乃天仙化人……”说着,皇后忍不住轻轻的叹息起来。皇帝对那薛氏的另眼相看,是个人都看出来了。等到她进了宫,恐怕,自己这原本就不热闹的凤仪宫,便会更加冷寂了…… 连并不怎么看重容貌的皇后都这样说,想必,那薛氏,真的是极其出色了。荷蕊想了想,问道:“那薛氏,家世如何?” 皇后道:“家世倒是不好,只是紫薇舍人之后而已。” 闻言荷蕊笑了笑,说道:“既然只是个商人之女,想必家中亦无人可以为她撑腰。娘娘何不想个法子压制她一下?也好叫她知道,宫中是何人做主。” 皇后瞥了荷蕊一眼,沉吟着说道:“那倒是不难,这是这样做的话,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她总归还是要进宫来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得到陛下的宠爱……” 荷蕊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娘娘也说了,这一届的秀女,出众者为数不少。或者就在薛氏没法子进宫承宠的这段时间里,就有人得到陛下爱重了呢?如此,即便是薛氏再进宫来,也无法一家独大了。再者,陛下日理万机,事务何其繁多?也许过不了多久,便彻底将她抛在脑后了。到了那个时候,一个孤身在外被帝王遗忘的小小秀女,还不是娘娘想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了吗?” 皇后听了荷蕊这番话,不由得嘴角微翘,露出几分笑意来:“还是你鬼点子多,脑子转得快。” 荷蕊笑道:“奴婢一片忠心,只为了替娘娘分忧而已。” 于是翌日,正宫皇后就病倒了,并且病情来势汹汹,当日就起不来床了。 皇帝闻得此事,下了朝之后便连忙赶往凤仪宫看望。眼见皇后躺在床上精神萎靡,脸色蜡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与皇后少年结发,虽无深爱,却也是有深厚的感情的。且皇后自成为他的妻子之后,替他打理家事尽心竭力,并为他生育了一子一女。除了感情之外,亦有恩情加身。如今她骤然病倒,叫他如何能够不忧心呢? 见了个绝色佳人就将自家糟糠之妻忘在脑后的那不是痴情,那叫畜牲。 温柔的安抚了皇后几句之后,皇帝招来御医问询,一屋子须发苍苍的老太医们嗫嚅着说了半晌,只得出了一个皇后身子骤然虚弱的结论。至于原因,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皇帝听了这么荒谬的话,向来性子温和的他也不由得勃然大怒,伸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朕养着你们有何用?吃白饭的吗?” 太医们也感到很是无辜,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诊断出来啊!可是皇后摆着一脸的虚弱无力,难道叫他们说,皇后没病,就是作出来的吗?到底人家是这个皇宫的女主人,他们这些下属,可不敢将她往死里得罪,还不是只能敷衍着?于是太医院院首只得站出来说道:“有时候身子虚弱,未必一定是身子有了病痛。陛下不如宣召一些高人异士进宫来,或者,可以看出皇后娘娘病情的由来……” 这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于是皇帝忍下心中火气,当日便召集了皇室供奉着的佛法大师和道家能人进宫,请他们为皇后诊断。大师和道长围着凤仪宫转了一圈,一个捻着佛珠口诵佛经,一个挥动拂尘请动三清,到最后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皇后娘娘,这是被人冲撞了。 了尘大师抚着自己一部雪白的长髯,说了一番什么属相和年庚以及凤仪宫风水的各种理论,直说得皇帝头昏脑胀,末了下定论道,这是有尚未进宫但即将进宫,属相为兔的阴人将皇后冲撞了。而静思道长那边,竟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皇帝沉吟了一阵子,招来内务府总管,询问道:“此次入选的秀女中,属相为兔的都有谁?” 内务府总管自有一本账册在心里,不必回去查询,就回答道:“启禀陛下,此次入选的小主之中,唯有紫薇舍人之后薛氏,属相为兔。” 皇帝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只有她吗?” 内务府总管躬身回禀道:“因薛小主年纪最小,所以只有她一人,属相为兔。” 挥退内务府总管,很是有礼的送走了道长和大师,皇帝坐在皇后床边,久久没有开言。屋子里十分安静,仿佛可以听到外边院子里,花开的声音。 皇后闭着眼睛,心跳却很快,仿佛就要跃出她的胸腔来。虽然皇帝没有说什么,但是她却可以感觉出来,皇帝的心情很是不好。一股酸涩涌上她心头,那薛氏,竟然在皇帝心里这般重要吗? 默然良久之后,皇帝终于轻叹了一声,说道:“传旨,秀女薛氏暂居荣国府中,待日后宣召时,再行入宫吧……” 身在蘅芜苑的宝琴接到这个没头没脑的旨意的时候,一时间竟有些懵了:“公公,请问,这旨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传旨太监满面笑容,很是殷勤的回答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因怕小主年纪太小,与家人一时难以割舍,所以特地下此恩旨,允准小主多与家人再相处一段时间。这旨意可是只下给小主一人的,旁的小主,并没有这等恩赐……” 要是信了你的鬼话,我就是白痴好吗?不过从传旨太监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这道旨意背后的缘故,并非皇帝厌弃了自己,而是另有别情……心念急转之下,宝琴恭恭敬敬的接下了圣旨,还暗自塞给了传旨太监一个精致的荷包。 太监捏了捏荷包,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知道那是银票,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热切了:“且慢,小主,这儿还有一些赏赐,可是陛下亲自为小主挑选的呢!”说着他一挥手,便有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许多宝物走上前来,将其呈给薛宝琴观赏。 薛宝琴轻轻撩起眼皮,朝着那些朱漆托盘上看去。却见珠宝闪烁,绸缎耀目,果然件件都是珍品。还有一匣子各色小金银锭子,有笔绽如意的,有福寿双全的,个个精致可爱。传旨太监笑着说道:“这是陛下体恤薛小主寄居在别人家里,特地赏赐给小主用来打赏的——”说着他又指了指匣子旁边一沓银票,道:“这些银票都是小面额的,拿着花用很是方便。小主要是想要置办个什么东西,也便宜……”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能为薛宝琴想到这些,也真的算是很不容易了。宝琴心里的郁闷便下去几分,笑意也真切起来了:“陛下体恤,叫我怎么担当得起?” 传旨太监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当得起,也只有小主你担当得起……”作为一个有权势的大太监,薛宝琴暂时无法进宫的真实原因,他怎么会不知道?然而皇帝却严禁此事传开,给薛宝琴下旨也用的是好听的理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薛宝琴的名声吗?还没进宫就担上一个冲撞皇后的名声,好听吗?不会惹得旁人说嘴吗?为了一个尚未得到封号的秀女如此费心,对于将大半心思放在国事上的当今圣上来讲,这还是头一次。就算是贤妃娘娘那么得宠,也没有得到陛下如此的真心着想。这位薛小主,将来的造化,大着呢!商人之女又怎么样?有陛下宠爱,她便不再是低贱的商户女,而是即将展翅的凤凰儿……这般想着,传旨太监的笑容,愈发殷勤了。 待薛宝琴看到最后一个托盘时,发现那上面只有一个小巧的锦盒在,显得空空荡荡的。“这是什么?”她有些好奇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