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哥儿自挣扎着自己能站起来,便轻易不给人抱了。 小小的身子走起路来,颤颤歪歪,一步一晃,左摇右摆扑进苏老爹的怀里:“爹,爹!” 苏老爹喜笑颜开地抱起胖儿子,怀里的小胖墩小腿儿乱蹬:“爹!爹!” 苏老爹无奈放下渝哥儿,道:“好,好,渝哥儿自己走,累了爹爹再抱。” 脚踏实地了,渝哥儿又拉着苏老爹的手往外拽:“走。” 小婴儿的生活实在无趣的很,每天不是吃睡,就是睡吃,渝哥儿现在最喜欢的事儿就是拉着苏老爹往外奔。 苏老爹只能扶着渝哥儿的小手,蜗牛爬步,一步步往外走,偶尔等上一会儿,给给渝哥儿摸摸小胸口,喘匀了气,接着再走。 走在乡间小路上,认识的人过来打招呼,渝哥儿也会叫上一声“婶婶”“伯伯”,外赠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玉面小脸笑起来,人见人夸小哥儿长得俊,有礼貌。 村子口大榕树下,有时会有几个老人家忙时闲谈,苏老爹抱着儿子坐在一旁跟人攀谈几句,渝哥儿也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像是能听懂大人话似的。 村里的几个老头都爱逗着渝哥儿说话,渝哥儿人小说话奶声奶气的,说话虽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字字清晰明亮。 “渝哥儿看着就和村里混玩的小子们不同,长大必是个读书人。”这话常有人跟渝哥儿说,不外乎别人这么说,村里像渝哥儿这么大的孩子,不是在为一个‘吃’苦恼撒泼,就是抱在妇人怀里,流着鼻涕吃口水,渝哥儿这样的,在他们看来就是稀奇,又聪慧。 “听说渝哥儿抓周,是左手一个文章,右手一个官印,那是要当官老爷的。”村里的王大叔说道,笑着递给渝哥儿一块方糖。 渝哥儿眯眯一笑,道:“谢,伯伯。”说着慢悠悠地站起来,小手恭敬地抱拳,像模像样地行礼。 众人又是稀罕:“小小年纪就这样多礼,苏老爷你教的好呀。” “也是苏老爷这样有学识的人,养的这样好,不像我家小子,哪次回来衣服都没干净处,就只差上房揭瓦了。”刘家老爷子愤愤道。 苏老爹自是笑嘻嘻,还是自谦道:“渝哥儿还小呢,小时了了。”话是这么说,摸摸渝哥儿没两毛的小脑瓜子,自己小子怎么看怎么好。 渝哥儿接过糖却不吃,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手绢,将方糖小心地放在白绢上裹好,又放在怀里。 “渝哥儿,你怎么不吃呀?”王大叔问上一句。 渝哥儿抬头先是礼貌一笑,慢条斯理,一字一顿说道:“珠珠儿,给,吃。” “呦,这小娃子怎么能这么懂事呢。”村里的老里长喜欢地拉过渝哥儿,道:“咱们村里那么多年没出个举人老爷,这娃子看着好,将来说不定能挣大官呢!” 渝哥儿听着也喜欢,道:“读...书。”这话说出来,几个老头又是七嘴八舌,夸赞的话又是一溜溜的,都觉得渝哥儿将来不凡。 溜达一阵子,村里几处人家已经渺渺升烟,苏老爹也领着自家小子回家吃饭去。 苏氏厨艺好,看父子俩爱吃她做的菜,一天也能亲自烧上几个拿手菜。渝哥儿终于到了能吃饭的年纪,每次都能吃个肚圆胃足。 渝哥儿吃完,抹抹小嘴,对着苏氏笑得很是讨喜,小嘴一张一合,蹦道:“妙哉。” 苏氏和苏老爹听了都是一愣。 “这是...哪学的?”苏氏问道,这语气听着倒是和苏老爹读酸诗时,语气像个十足! 苏老爹愣着后,想起来,笑嘻嘻把儿子抱在膝上,道:“我昨日得了一首新诗,说上了一两句,没想到这孩子就学上了。” 渝哥儿看了老爹一眼,摇头晃脑,又是一句新词:“然...也。” 范老爹真是喜出望外,对着渝哥儿香上一口,道:“咱们渝哥儿真是聪慧。” 自此,苏老爹便时不时地拿些孩童启蒙的书籍,读给渝哥儿听,渝哥儿总是能时不时地吐出一两句来。 饭后渝哥儿跟着苏老爹,院子里溜达一圈,就开始每日一休的午睡。到底是孩童小身板,易疲,易困顿,正是多觉的时候。 睡没一会儿,渝哥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一瞧,便看到床头正努力踢踏小鞋的胖娃娃。 红扑扑圆润润的小娃娃,好不容易踢掉鞋子,一下子扑向渝哥儿,把正准备坐起的渝哥儿一下扑倒床上。 渝哥儿感受下来自对方的重量,不由小手掩面,珠姐儿比自己还胖呢。 珠姐儿倒是开心了,双手攥着渝哥儿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喊:“鱼儿..哥” 渝哥儿又是一手掌拍到脸上,珠姐儿也还在咿呀学语,听别人喊“渝哥儿”字太多了,还学不会,便有时喊“鱼儿”有时喊“哥”,这叫“鱼儿..哥”已是难得,只是喊渝哥儿还不觉得,但是喊渝儿,听着跟叫唤鱼儿似的。 渝哥儿不得不这么想。事实就是,他亲眼目睹了,珠姐儿先指了桌上的蒸鱼,又指着自己,接着欢快的“鱼儿”叫的不停。 渝哥儿又一次纠正她:“是,渝,哥哥”渝哥儿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渝”“鱼”同音,哥哥倒是好发音,叫“渝哥哥”好歹摆脱鱼的联想。 珠姐儿黑长的睫毛垂垂,歪着小脑袋,小嘴嘟囔道:“哥哥?” 渝哥儿努力将她扶起,摸着珠姐儿的小手儿,道:“乖。”跟苏老爹说渝哥儿乖的语气又是一样。 小手将怀里的手绢掏出来,捻起帕中晶莹透亮的方糖,喂给珠姐儿。 珠姐儿粉嘟嘟的小嘴嘟起,小脸圆鼓鼓嘎嘣嘎嘣响,一个带着口水的香吻印在渝哥儿的脸上,笑颜逐开喊道:“哥哥!” 渝哥儿和珠姐儿小,家里不肯多给糖。渝哥儿还罢了,珠姐儿是个爱吃糖的孩子,阮氏不给,苏氏不准! 渝哥儿出门,得了爷爷婶婶几块糖,他不吃,都留着给珠姐儿解馋。 珠姐儿甜滋滋地吃着方糖,躺在渝哥儿旁边。自己白嫩小手扒拉着被子盖上,搂住渝哥儿的小脖子咿咿呀呀两声就迷糊睡了过去。 渝哥儿费劲地肉手拍拍珠姐儿的后背,一下下跟阮氏哄着珠姐儿睡时一样。本就是他平日午睡时辰,不一会儿自己也跟着重新睡下。 苏老爹估算着时辰来找儿子,掀开小被子一看,呵!两个玉娃娃头靠头搂抱在一起,同时迷瞪着大眼看他。 苏老爹忍不住大笑,对着渝哥儿小声道:“还要不要出门?” 父子俩原是说好了,午睡后接着出门去。下午要带着渝哥儿看他们家的庄稼,苏家不是农家子,但是名下不少庄稼地都租给了佃农们。 珠姐儿听懂了苏老爹的话,先喜欢起来。双手拉着渝哥儿的手要拽起来,嘴里小奶音喊道:“哥哥,玩。” 珠姐儿小小心里,出门就等同于去玩。不想,她费劲气来拽渝哥儿起,反将自己拉倒跌坐床上。 渝哥儿看珠姐儿呆懵着两双大眼愣愣地,似是不明所以。不由小叹口气,摸摸她的小手安慰。 苏老爹看了又是大乐,帮着两个小人穿好鞋子下床,右手抱起隔壁小闺女,左手牵着自家小儿子,对影三人出门去。 苏老爹走过村东头的刘寡妇家,瞥眼瞧见门前挂了新对联。既不过年又不过节的,苏老爹心下奇怪,便停下来看对联的内容。 这一看就不得不拧眉,渝哥儿见老爹神色有异,也好奇看过去,立时瞪圆了眼睛,吃惊地张着小嘴。 且看上联赫然写着“花/径昔曾缘客扫”,下联对应着“蓬门今始为君开。” 柴门内闪现出一个碎花麻布小姑娘,苏老爹笑着招手道:“杏花到这边来。” 杏花是刘寡妇家的女儿,比珠姐儿大上一岁,她含着手指怯怯地朝苏老爹望过去,眼神明显在苏老爹怀里的珠姐儿身上停留许久。 珠姐儿歪头冲她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绢,拈起手里的方糖伸直了小胳膊,奶身奶气道:“吃。” 苏老爹放下珠姐儿,杏花犹豫着伸出沾满口水的小手接过来。小眼神看了笑眯眯的珠姐儿好几眼,才猛地抓起方糖塞进自己嘴里。 苏老爹问她:“杏花,你家的门联找谁写的啊?”杏花的亲爹已经不在,亲娘刘寡妇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 杏花抬头回道:“秀才。” 苏老爹再问:“哪个秀才?”见杏花指指东边的方向,响声道:“苏秀才哩!” 这对联是刘寡妇掏了十个铜板,街上裁了红纸,亲自到苏秀才家里,给钱写的联。 村里的媒婆给刘寡妇介绍了人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秀才,这几年就要来相看人。对方是个读书人,刘寡妇怕对方看不上眼,才特特请隔壁村的苏秀才,写上一副好联。 原想是,门外挂点笔墨,彰显下自己的贤能淑德。 苏老爹闻言面色一顿,相邻的几个村里,姓苏的秀才就那厮一个! 渝哥儿头靠在老爹的腿边,心里暗暗想:这位苏秀才莫不是与刘寡妇有仇? 刘寡妇在院子里喂鸡,回头一看,刚还在玩小鸡崽的娃娃不见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出门去找。 “哎呦,这不是苏老爷吗?您怎么到这来了,可是有啥事?”刘寡妇高声说道,双手在裙角使劲擦了擦。 村里苏阮两家向来是别样存在,光看两家不同于村里其他格局的宅院,就大概晓得了。东阳村村民们眼里,这苏阮两家老爷可不是一般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