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见楼京墨的脉象虽有内损却还平稳,他才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又恼道,“你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凌寒子气急败坏地投出一瓶逍遥三笑散,此毒对内伤之人即刻见效,而石窟内三人全都受了内伤。黄药师才听着凌寒子怪笑三声气绝,当下他眼见楼京墨笑出声来,怎么能不下意识地心头一颤,唯恐她也吸入了残毒。 楼京墨看到黄药师骤变的脸色,她忍住了笑意,“我这不是高兴。你也看到那间石窟里温泉边上种了多少药植,每一株都是稀世少见,难为凌寒子能把它们都养活了。” “非但如此,经过刚才一战,我从未如此肯定对治疗哥的毒有了八成把握。凌寒子在温泉之侧创出玄冥功法那般阴冷功夫,天地冷热相辅相克而世间阴阳相成,哥的毒以火毒内热侵心脉而成,刚好与凌寒子的情况相反。” 楼京墨越说越起劲,她心里的喜悦之色是再也遮掩不住,“只要我能凑齐了解毒的药植,再寻觅一处合适的极寒之地,外加摸索出一套不伤经脉就可调和体内冷热气息平和的内功,那么让哥哥不留后遗症的完全康复便不成问题。” 黄药师静静地听着,面对楼京墨从未显露过的简单兴奋与欢喜,他发现自己恼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就这么高兴?认识你这些年,我还没见你这样笑。” “第一次切切实实地肯定哥的身体痊愈有望,我当然开心。” 楼京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在她初至此世受困于身体不调时,是楼恪全心全意地照顾了她八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而在我最弱小的时候得了哥哥的不离不弃,这足以让我将他作兄长真心爱重一辈子了。” “你说得在理。可惜,我没有如此亲缘福分。” 黄药师沉默片刻终有一叹,他摇摇头示意楼京墨不必出言安慰,这就便要回听溪村,不过他却在起身时伸手弹了一记楼京墨的额头。 “黄固!你干嘛!”楼京墨摸了摸额头,根据疼痛程度判断那里肯定红了。 “一码归一码,谁让你刚才忍住不笑,给我添乱的。” 黄药师避而不认是他关心则乱,楼京墨愤愤又忍而不发的模样让他也笑了起来。 环视四周之景还在谷底密林,此地距离金石洞也算不得太远,可难免让人升起一种隔世之感。 即便两人从入阵进洞到水下逃生只有两个时辰,但其中的危险让他们极有可能见不到日头正中高悬,这会正是死里逃生。 黄药师转换话题提起楼恪的病,“好了,你也别气。我们修养几天再进金石洞取走那些那些药植,之后你有什么安排?摸索最合适的治病内功需要时日,你原本就计划先用那些药物给楼大哥调理身体,那就该找一处不受干扰又气候适宜的居所,不如就去江南静养一段时日。” “这几年,我在东海上建了一座桃花岛,嘉兴出船入海便至。依我看楼大哥不妨到岛上修养一段时日。十多年里小楼春的生意越做越大,也不见你们建一处像样的宅院安家,我便腾个地方给你。” 黄药师说完一长段话,这是他第一次邀请人上岛长居,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他的眼底一暗,又看见楼京墨面带犹豫,“怎么,是觉得桃花岛还不够好,不能入你法眼?” “当然不是。”楼京墨斩钉截铁地表明她绝非看不上桃花岛,她很明白如果回答慢了一拍,黄药师一定会当场翻脸。 果不其然,黄药师见楼京墨说得肯定,他才脸色稍霁,“那你又犹豫什么?难道早就选定了更好的去处?” “也不算定了去处,早前哥哥提过他有意在终南山过一段清静日子。不过你说得对,江南的气候更适宜调养,而且桃花岛悬于海上,才能真的隔绝那些世俗纷扰。” 楼京墨没有多言楼恪想与王重阳多加交流有关曾经对抗金兵一事,现在看来让楼恪留在终南山确实不能让他做到不为琐事烦忧的静养。 “我刚才只是走神。想起回到江南寻一个合适的落脚点,除了商行会馆,便只有姑苏旧医馆。” 楼河留下的姑苏旧医馆早已不对外营业,一切却还维持着十多年前的模样。 黄药师在江南与楼恪重遇后去过旧医馆,如今回想,在医馆里的那一年虽时光匆匆却最为无忧。他沉默了片刻放低声音问到,“小砚,你是否想过安定下来,寻一处自己的家?” “家?”楼京墨听得不由心中一动,侧头看向神色不明的黄药师。天大地大,她又能以何处为家,终是笑着摇摇头,“我从没想得那么远,目前只希望让哥的身体痊愈,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来日方长。何况身在江湖,大江南北何处不是家。” 黄药师闻言脚步一顿,又似根本不曾问起此事般地向村口方向而去。“现在凌寒子死了,我倒想看看刀老头那伙人知道之后会给出什么说法。” 两人一路以内功烘干了衣衫,刚走出密林就见到以刀老头为首十几个老头向他们齐齐跪下。 “恩人在上,还请受我等一拜。” 刀老头一众不由分说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十几个老头的额头都红了,而他们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一脸终于解脱的庆幸。 黄药师显然不适应如此场面,还是楼京墨四处行医之后习惯了此种架势,连忙让刀老头众人都起来再说话。 刀老头这才将听溪村所经历的一切和盘托出,几十年前因为山谷曾被多瓦寨所占领使得村里人被迫四散开去。 后来,村民在山里遇到了凌寒子,得知凌寒子想要寻觅一处有温泉的地下岩洞,听溪村残部合计着不如就请凌寒子对付多瓦寨。事成之后必将凌寒子奉为上宾,保证他在金石洞里吃穿不愁过上优渥的生活。 “食物、钱财,这些身外之物都能给。只是我们没有想到拒狼进虎,凌寒子将多瓦寨一众残杀,却要村里每三个月就献上活人供他试毒。” 刀老头的眼中溢出了悔恨的眼泪,十几年中听溪村也试图去找外援,凌寒子极为自负并没有限制村民的行动,而外来的武林人全都成了凌寒子的手中亡魂。 “村里想过不如就此迁走,前后出逃了三次,而我们的脚程远远比不过追来的寒魔,因为出逃反而死了更多的人。寒魔放出话来,他不干涉村里的日常生活,只要定期上供几个活人就好。 一次次失败后,村里的人心不齐也不再提迁徙一事,便是每隔三个月各家派代表出来抽签,谁抽到了死签便出一个活人去洞里送死。曾经抽到过死签的人家便不必抽了,这些年便是勉勉强强过了下来。” 楼京墨回想起初至听溪村时所见的田园安乐之景,谁又能知道表面的祥和下竟然藏着鲜血淋淋。凌寒子不愧为炼毒高手,他对听溪村所做与圈养毒物并无不同。 昨日,刀老头遇到了入谷寻洞的楼京墨与黄药师,他便隐下了金石洞的危险,总希望还能借着外来人除了凌寒子。他也明白此举有违道义,该是说明此中情况又怕两人就此离开,到底让借刀杀人的念头占了上峰,把这些真相隐瞒了下来。 听溪村一众长老所做的决定,事出有因其因可悲,但终究落了下乘无法以情有可原轻轻揭过。 “你们倒是一点都不怕被报复!我能杀了凌寒子,难道就会对你们手下留情?!”黄药师脸色极冷地质问一句,像是看死人一样扫视了这些人一番,根本不给他们辩驳之机便拂袖而去。 “这……”刀老头心中揣揣地转而看向楼京墨,“女侠,老朽知道此事是村里理亏错了,还请一定给我们一个补偿赎罪的机会。村里人出此下策,只是想要活啊!” 楼京墨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世上求生的人数不胜数,又有几个会冒然求死,所以用别人的命去换一种可能,说穿了是自利的本能。 不过,她并没有黄药师那般的愤怒,尘世萍水相逢便能诚心相待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都是相互利用罢了。此入金石洞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现在活着出洞当然要从听溪村一众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 “我和黄兄都累了,有些事情晚点再说。”楼京墨给了刀老头一个安抚的笑容,“我能理解听溪村之难,今日也算得上共患难。既是患难与共,今后自当互帮互助才好。刀老,你说对吗?” “对对对。”刀老头与一众长老全都使劲点头,他们最希望的是找到屋里强大的靠山,然后能恢复正常的生活。“那么晚一点,我们一定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楼京墨示意刀老头安心,这几天她还在刀老头家借宿,之后有大把时间叙话。 ** 刀家客舍院落。 楼京墨前一步入院发现她的那间房门敞开着,紧接就听到屋内传来水壶与茶杯的哐当落地声。 黄药师的听力好得很,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楼京墨与刀老头说的话。他想起洞内两人所经历的生死一线,是怫然不悦地重重一拍桌子。“好一个患难与共!你究竟是与谁患难与共?是与那些连坦白直言也不敢的人患难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