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一时未上,他只好把剑平放在桌上,小憩一阵。忽的想道:“身上盘缠可准备了多少?我不会持家,若在平常,那也罢了;这次出门在外,盘缠之事,原该自己筹划一下的。”伸手到包袱里边掏边看,却又怕他人瞧见了,不免有些遮遮掩掩。忽的手上一滑,不知触到了什么东西,把头伸到近处来看,原来又是那个竹笛。他腹中登时涌上一股辛酸,但想到此地人多口杂,只得把自己心绪收敛住了。偷偷瞄去,其它桌上也没人在看他,这才全然放了心。
他一人独坐一桌,也没人和他讲话,便大酒大肉,自顾自地吃喝起来。他原本饭量不大,但此时愁绪上涌,干脆借酒浇愁,几杯水酒下肚,自然地食欲也浮了上来。很快吃得有七分饱了,便静坐片刻,消消酒肉之气。
忽的听见左首桌上,有人在议论纷纷。他竭力张大了耳朵,听到了一个年轻人的叹气声,紧跟着那年轻人又说道:“真是怪了!我溜进刘家时,里头不见一个人,地上倒是有好大的一滩血迹。”程在天的心猛地一跳,又听旁边一个老者淡然说道:“刘成杀人如麻,早便不是什么秘事了。地上有血,也不出奇。”年轻人道:“说是这么说,但刘成又为何不在?他的六大保镖又去了何处?”那老者低声道:“这些是多余的琐事,你理它作甚?我要你顺些财宝回来,你怎的两手空空?”那年轻人道:“我见里头的情景实在诡异,吓得我即刻便逃了回来。”那老者气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问你,你没见过血么?连死尸都没看见一具,有什么好怕的?”那年轻人道:“爷爷,我始终有些怕。老是叫我干这些勾当,白天吃饭也不香,晚上睡觉也睡不稳。”那老者笑道:“如今官府四处征兵,不如送你去参军?”那年轻人连连摇头,道:“爷爷,那你还不如叫我干如今这活儿呢。从军打仗,一不小心被人斩断了手、砍去了脑壳,可没地方去诉苦。”那老者叹道:“你如今干的这活儿,我也清楚不是正道。去从军当兵,总比这个过得要坦坦荡荡。”那年轻人讪笑道:“算啦,算啦!你这话,真是没的拿我来消遣。我宁愿做‘梁上君子’,也不去当那真小人。这儿附近的百姓,哪个不知道‘南诏军杀人一天,西川军放火一年’这句话的?南诏军来杀我边界的百姓,那也罢了;西川军却不去打南诏,每次出去残杀百姓归来,提着百姓的人头便报说杀了多少多少南诏军,邀功领赏。相较起来,我如今这勾当还算干净了呢。”那老者道:“你休要这样说。西川军就算真干了这许多坏事,毕竟也是朝廷的大军,好歹有个清白的名号。”那年轻人听了,大声笑道:“清白?清个屁,白个屁!百姓个个传言说,西川军不光是残害百姓,就是自己将士之间,也是争财夺宝、争名夺利,黑狗吃炭——黑吃黑!”
程在天听到此处,心下悚然,继而惶惑:“百姓个个都这样说,莫非西川军真是一处好的地方也没有么?倘若真是这样,我去投军又是为了什么?”不由问道:“这位大哥,你所说的可是真的么?”那年轻人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我骗你可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方才在和我爷爷说话,可没跟你说话。”程在天道:“说的也是。只是仁兄既然自己有手有脚,何必要去做那梁上君子?”
那年轻人勃然大怒,大吵大嚷:“你说什么?我哪里做过梁上君子了?”客栈里的人听了,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两桌。程在天道:“仁兄方才所说的一字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实在过意不去。”那年轻人怒道:“你胡编乱造,想要毁我清白么?”
便在此时,客栈中响起一个粗重的声音:“方才你说的话,莫说他听见了,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敢自称清白么?”程在天仔细听来,这声音有七八分熟悉,倒像是以前听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