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王府如今形势如何,能撑到几时,我亦心中有数。王妃还是先休整一番比较好,切莫在衡阳染上了病症,那我对桂王便不好交代了。”
原来这就是运筹帷幄尽在掌中,这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女子,不仅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亦能掌握天下大局。
顾贞心中生出几分歆羡,她不再坚持,带着陆寒渊识礼地退下。
氤氲的水汽在浴房中盘旋升腾,陆寒渊将一盆热水兜头浇下。
屋外风雨大作,与屋内的哗啦水声融合在一处,暧昧纠缠,混合不清。
景明月亲手将托盘上的衣服,放在客房的床上。
景明月静静地坐在床沿,听着不远处浴房水声流淌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对赵冰河道:
“你还记得六年前,我救下命悬一线的你们后,发生了什么吗?”
赵冰河努力地回想着六年前的往事,只是那时她年纪尚小,当时又受了惊吓,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赵冰河歉疚地对景明月道:“抱歉姐姐,我……有些忘了……”
“我有过目不忘之能,可有时候我也会痛恨这种能力,它让我的一切痛苦都如此刻骨铭心。”
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雨夜,她从成康叛党手中救下受了重伤的陆寒渊,以及被陆寒渊护在身下瑟瑟发抖的赵冰河。
“我把你们带到那处破庙时,他已高烧得昏迷不醒,我准备解下他破烂的衣衫,替他上药时,他却猛然惊醒了过来。”
景明月清晰地记得陆寒渊醒来时眼中的痛苦与害怕。
“我自己来……”
那时的陆寒渊翕张着惨白的双唇,吊着虚浮的最后一口气,也不让她解他的衣衫,用残损的衣衫来保留最后的尊严。
“残损之躯,鄙陋之身,不敢污恩人清明双目。”
他将自己埋入最卑污的泥泞中。
景明月是个情绪极为内敛之人,担任衡阳掌院之后,更是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此刻,赵冰河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景明月眼中的沉痛,似巍巍不动的昆仑玉山,在一寸寸地土崩瓦解。
“姐姐,无论如何,我们今日和陆少监得以重逢都是一件喜事。”赵冰河出声宽慰道。
景明月伸手抚上床上衣物的面料,沉默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我现在的身份,我要做的事情,于他而言,祸福难料,又何喜之有?”
景明月缓缓站起身,径直朝屋外走去。
房门打开的刹那,狂风骤雨扑面而来,震得她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
风驱急雨,云压轻雷,天公抖擞就是要重换这混沌的世道。
故而这条道,无论他站不站在她的身侧,她都要走下去。
就算千难万阻,就算无人同道,也在所不惜。
陆寒渊沐浴出来时,发现衡阳有人在客房的床上放置了崭新的衣裳。
那是一件用重山锦织就的外衫,陆寒渊着于身上,发现衣裳与他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契合,仿佛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制。
重山锦又名君子衣,典重而不华贵,朝廷新科进士走马游街,曲江题名所穿之衣,正是由重山锦制成。
重山锦面料特殊,为了不使衣服褶皱,穿着者必须时刻保持背脊挺直,方才好看。不少朝臣喜着重山锦,以此为傲,认为身着此衣便是君子象征。
而陆寒渊对此却不以为然,君子在骨不在皮,更何况身上衣?
景明月今日所穿衣物,用的亦是重山锦面料。
陆寒渊不信这只是一件衣服,景明月一定别有用意。
自女帝启用宦官以来,朝臣和宦官争斗百余年,若朝臣穿的是君子衣,那宦官着的锦绣华府便是小人裳。
景明月是在暗示他什么,他此行的目的,她又究竟窥得了几分?
这衣服越是合身,越是显得一切都尽在衡阳的掌控之中。
陆寒渊思及此处,便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顺着脊背向上钻,
房门被叩响,李铁马的声音传来:“陆少监,掌院有请。”
陆寒渊推开房门:“烦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