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解开六博盒,除了通过衡阳文武试拜入衡阳山,努力成为衡阳高阶弟子之外,便只有一条路——进入神机营,学习机关术。”
景明月抓起桌案上的一把瓜子,缓缓松开手掌,让他们一粒一粒地掉回桌上,来回反复地把玩:“我能透露给神机营的机关术只有兵械火器制造,不会有江湖暗器。但机关术一通百通,你要是能明白兵械机关的原理,再想解开六博盒不是难事。当然,代价就是你有时得为我所用。”
陆寒渊握紧了六博盒:“大人要我做什么?”
景明月拍上陆寒渊的肩膀:“我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我和陆撷英,是朝臣和宦官之间的权力之争,我要的是大坤朝局至少回到女帝之前的秩序。”
“现在是暗地里的风起云涌,但早晚会走到明面上的你死我活,我不要求你立刻背叛陆撷英倒戈于我,这不现实,但我确实很需要一个中间人,至少能偶尔帮我向陆撷英传个话,比如不要再搞这种下三滥的暗杀,让彼此都省点心。”
陆寒渊肩上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下去。还好,她现在只要求他做一个中间人。
“多谢景大人。”陆寒渊撩袍单膝跪下。
“谢我什么?”
“多谢大人,即使是在我有求于大人时,仍愿意给我一条生路。”
如果此时,景明月要求他立刻背叛陆撷英效忠于她,他为了探求那一点真相,会愿意供景明月驱策。
但陆撷英是何等人物,只要他有异动,陆撷英必定有所察觉,届时哪怕景明月愿意保他,以陆撷英睚眦必报的手段,他只有一个下场——
死无葬身之地——
陆寒渊还欲叩首,被景明月拦住。六博盒内的尖针,似乎都铺天盖地地扎向景明月的心口,景明月苦笑。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不必谢我。你只有活着,才能更好地替我做事,你我之间方能更好地各取所需,各有所图。”
山水迢递,景明月无数次希望车马能走得再慢一些,如此即使不能交谈,她也能在一掀开车帘的时候,就看见陆寒渊的身影。
但是再长的路都有尽头,车马最终还是抵达了京城。
京城已是深秋,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车轮辘辘,将道上的枯叶碾得粉身碎骨。
多事之秋,何谓多事?同样是肃杀的秋,百年前,女帝将衡阳书院逐出京城,砸碎了京城的衡阳书院,改建为皇昭司的署衙;二十多年前,开泰帝将苏敬儒打入皇昭司诏狱,生受尽酷刑折磨后流放燕郡。十多年前,成康之乱爆发,京城沦陷,国破山河。
往昔岁月,景明月明里暗里在京城来去匆匆。但只有这一次,才算真正踏入京城的土地。
她要回来,带着整个堂堂正正地衡阳回来。
不破不立,只有打碎一切,才能重建新的秩序。
靖宁帝在京城给景明月赐了一座宅邸,景明月深思熟虑了很久,好几次话盘旋在嘴边,正欲开口,都被她硬生生按捺下去。
这是京城,是皇昭司的地盘,京城的每一条街巷里坊,都可能密布着皇昭司的鹰犬耳目。稍有不慎,就会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景明月最终只是对陆寒渊道出了她在京城的宅邸住址:“陆大人若是得了闲暇工夫,不妨去我那儿坐坐。”
一个无关痛痒的住址,皇昭司早就知晓的地方,一个极尽客套听上去丝毫没有诚意的邀请。那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景明月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入京城,就是天涯咫尺,除非公务,否则陆寒渊不可能踏入她的庭院半步。
“好。”陆寒渊扯动缰绳调转马头:“奴婢还有公务在身,就此与大人别过。”
陆寒渊对景明月抱拳道别,景明月颔首点头。在京城,没有桂郡的天高海阔,只有严明的身份地位之别,那点桂郡沙场的豪气干云一进城门便风流云散,他再次将自己埋入尘埃。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朝皇昭司的方向离去,景明月收回目光,垂下车帘。
“姐姐。”坐在身旁的赵冰河上前握住景明月的双手,她的双手有些凉,却依旧身形端正,目光如水却坚毅,仿佛无事发生。赵冰河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在她身边。
“我没事。”景明月拍了拍赵冰河的手:“宅院那边怎么样了。”
“人……已经都到了。”
“那就去会会吧。”
靖宁帝赐给景明月宅邸的时候,同时赐了四男四女八个仆从。
宣诏的是宫中靖宁帝的贴身内侍王崇礼。
王崇礼装腔作势地将靖宁帝的表彰之词念了一遍,景明月身边李铁马和赵冰河浑身上下都被王崇礼尖锐而做作的嗓音刺起一阵鸡皮疙瘩,胃里泛起恶心。
但他们还是学着景明月的样子,神色肃穆地听完宣诏,叩谢天恩。
李铁马谈不上多喜欢陆寒渊,但是和王崇礼相比,陆寒渊实在是令人舒服太多。
除了身体上不可掩盖的残缺,与正常人无异。没有拿腔拿调地狗仗人势,也没有急不可耐地奉承阿附。
陆寒渊始终安分守己地做着自己的事,如深渊般宁静。
见到王崇礼他才知道,大坤的宦官原来大多都是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