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为世上除了师父之外,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景明月。景明月看着性情冷淡,波澜不惊,但那些都是她的刻意掩饰。
她其实是一个喜怒哀乐都特别强烈的人,不动如山的外表之下,可能是内心的海沸山摇。而这些奔涌的情绪,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在她举手投足的动作细节中发现。
景明月方才合上文书的动作,说明她隐隐有些动怒了。
“师兄,你知道为何我要选平南蛮这步棋入世吗?”
“对尚是桂王的陛下施恩?”
“施恩?为了他还犯不着,不过是顾氏刚好求到衡阳山,顺水推舟罢了。”景明月哂笑一声,“就算阿贞没有上衡阳求我,我也一定会选择用赫赫军功出现在世人面前。”
“为何?”
“因为军功最为公平,不论出身,且爬得最快。”景明月走到沙盘前,将沙盘中城池模型上插着的旗帜一一拔下,“攻下几座敌城,斩了多少敌将,杀了多少敌军,占了多大地盘,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无人能抹杀。一场胜战下来,无名小卒就是可以擢拔担任上将。”
“在军中,没有皇昭司和衡阳,宦官与朝臣的恩怨,只有摆在明面上的军功。”景明月将拔下的小旗随手一丢:“师兄可听明白了?”
孟长峥僵立在原地,不断深呼吸着。道理他都明白,但是有些规则不适用于皇昭司。
“可你让梁襄给陆寒渊做副手,就真不怕梁襄和陆寒渊二者不和,贻误了军机?”
“要是敢因小失大贻误军机,两个人都军法处置!”景明月将锦州城池的模型从沙盘中拿起,“师兄还有其他事吗?要是没其他事便先回去吧,我真的很忙。”
这是景明月在赶人了。
“我的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孟长峥掀开军帐准备离去时回望了一眼景明月,发现景明月已经重新开始处理军务,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
从尚书府到镇北军,孟长峥始终觉得景明月对陆寒渊和对旁人,有些微的不同。可这些不同又让他有些说不上来。
但愿是他多想了。
梁襄从景明月的中军帐出来之后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在自己的营帐外不断地磨刀,周围的亲兵看他那副架势都不敢上前靠近。
“陆寒渊见过梁将军。”
在梁襄刺棱刺棱的磨刀声中,陆寒渊的声音突然响起,梁襄提起刀一刀劈在磨刀石上,砍出一条深深的裂缝。
“怎么?来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的?”梁襄抬刀指向陆寒渊,眼神中充满敌意。
梁襄其实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他起初对陆寒渊是存有偏见,但几场战下来陆寒渊的能力他也看在眼里,上场战比陆寒渊少斩几个敌首,他输得心服口服。
可衡阳书院的出身,让梁襄真的没办法接受自己在一个宦官手底下做事。
“梁将军误会了。”陆寒渊连忙对梁襄施礼,“陆某来此是有军务要同梁将军商议。”
陆寒渊笑脸相迎谦和有礼,梁襄也实在不好意思赶人走,只能将人带进自己的营帐,随意踢了把矮凳到陆寒渊脚下:“说吧,什么事?”
“关于攻下锦州之策。”
陆寒渊丝毫没有介怀,搬着凳子端正地坐到了梁襄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你……你真打算这么做?”梁襄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将陆寒渊上上下下又打量了数遍。
“卑微之身,若能为国效力一二,在所不惜。”
梁襄感觉自己又重新认识了面前这个人,一个他曾经最为鄙夷的宦官,却有如此广阔的见识和胸怀。
“难怪掌院欣赏你。”梁襄从床底下拎出一坛酒,翻出两个酒碗,给自己和陆寒渊都斟满,“你的确和我印象中的大部分宦官都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陆某幸运,蒙景大人不弃卑贱出身,不敢辜负大人深恩。”
陆寒渊和梁襄碰盏,将碗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