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学医的最初,师父便告诫过他,在医者面前众生平等,人命无分高低贵贱。可后来他进了太医院,在皇宫内外行走,为达官显贵治病,他在权势的逼迫下逐渐被压弯了脊梁。
原来,在巍巍皇城,人命是必须分高低贵贱的,皇帝至高无上,在其之下,皇室有爵位,官员有官位,妃嫔有妃位,每一级都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这些太医要是分不明白,死的就会是他们。
这是第一次有身份如此显赫之人同他一字一句地说“人命无分贵贱”,愿意以身庇万民,而非沽名钓誉。
赵冰河还是不同意,景明月却已经做下了决定。
“人命不分贵贱,但我的身份终究特殊,一旦走漏了种苗的消息容易引起各方骚动,所以明面上第一个接受种苗的,仍会是辛大人您。我会封锁各路消息,也请辛大人守口如瓶。”
“这是自然。”辛仲鹊对景明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大礼,“景大人为国为民之高义,辛某替疫病之下的受难百姓拜谢景大人。景大人有何需求,辛某无一不从。”
“医者仁心,我应该是要信得过辛大人。只是除了我衡阳亲信及辛大人,若有旁人知道我种苗之事,死的就不只是罹疫的百姓了,辛大人可明白?”
辛仲鹊行走权贵之间数十年,他当然知道在岭南这片土地上,除了疫病的水深火热,更有权力的暗流在盘根错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权力之争,稍有差错,会比来势汹汹的疫病造成更加残酷的血流成河。
“辛仲鹊明白。”
“辛大人且去准备吧,我这边还有一些衡阳的内务,要同冰河交代。”
景明月屏退辛仲鹊后,立刻拿出纸笔,拉过焦急如焚的赵冰河坐到自己身侧,一项一项地同赵冰河吩咐道:
“我在种苗期间,皇昭司肯定会有异动,你会尹燕泥和雁影卫务必盯紧岭南一带的所有皇昭司分部。一旦他们有所动作,格杀勿论,并且动静要闹大。”
她在岭南为天下百姓以身涉险,皇昭司想要趁机对她不利的话,天下悠悠众口,别说是陆撷英,就是萧明鼎也兜不住。
“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衡阳的一切事务便由孟长峥接手;我会写好自白书,你替我上呈给陛下。”
“皇昭司必须要除,我会给孟长峥和崔绍节留下书信,你务必亲口告诉他们二人,柳定值得信任,让他们二人联合柳定除掉陆撷英,铲除皇昭司后,在设法让陛下取缔皇缉司,将柳定调入军中历练。”
景明月这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让赵冰河无法接受。
“不行!姐姐我做不到!”赵冰河一把抱住景明月的腰,死死地不撒手。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用弥漫开的血腥味去压下内心汹涌的惶恐不安。
“姐姐要是这么放心不下,就不应该做那个种苗之人!”
“别闹。”景明月温和了拍了拍赵冰河的后背,“我不会有事,只是习惯了万事都做好最周全的打算。”
景明月将一道道衡阳令发完之后,已是深夜。她推开窗户抬头望月,清风吹动窗前树叶,树影婆娑摇曳间,她似乎能听见沧海碧波的阵阵浪涛声。
沧海月明,明珠有泪,他会理解的。
她知道他前往吕宋寻找棘黍之种时,也做好了那万分之一的打算。她没有阻他,所以她知道倘若他今日在场,他也不会阻她。
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只会阳奉阴违,将那疫病之苗,悄悄引到自己身上。
他们如此奋不顾身,只为天地间不再有他们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