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景明月在辅佐萧明鼎时,从来没有完全信过萧明鼎的任何承诺。因为从来没有完全的信任,在萧明鼎背叛了自己的中兴之志,在萧守义模糊了善恶原则时,她虽然失望,却不至于太难过。
可现在,她几乎就要信萧守正了。
萧守正和萧明鼎毕竟不同,景明月遇见萧明鼎时,萧明鼎已至而立之年,人格思想都已健全,对权势、对人情的看法都早已定性,皇位的侵蚀,不过是把他先前隐藏起来的一面暴露了出来。
而萧守正不一样,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一块璞玉,只要好好雕琢,便能引上正道,成为能自如掌控权术,却不为权术所掌控的一代明君。
景明月在心中挣扎良久,终是下定决心,将萧守正扶起:“只要陛下愿意学,微臣愿——倾囊相授。”
她算是……又赌了一次。
宫门打开之时,外面正下着冷雨。萧守正召见她时,天边已有阴云,只是传诏得急,景明月没来得及带上伞。
冷硬的雨珠像冰块一样砸在皇宫的每一块砖瓦之上,听雨寒更彻,开门却见落叶深。
冷雨来得迅疾,似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涤荡尽这座皇城藏纳的一切污垢。
景明月长叹一口气,迎着冷雨,朝宫外走去。
就在她离开头顶最后一片房瓦的刹那,一把伞倾向她的方向,覆在了她的头顶之上,没让雨水沾湿她半分。
视线内是黑色蟒服包裹着的劲瘦腰身,目光缓缓上移,对上了柳定那双湿润的眼。一刹那,凄风苦雨幻化成了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敲在油纸伞面上的雨珠,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把伞都倾向了她这一侧,而他却在顷刻间,被冷雨浸透了半边身。
景明月立马握着他的手,将伞柄掰直,使之不偏不倚地立在他们的中间。
雨水顺着伞檐滑落,聚在他们的脚边,婉转成诗。
柳定望着景明月漆黑如墨的双眸,又想到衡阳重逢的那个夜晚,迷蒙的夜雨之中,她也是一点点将伞倾斜的角度掰正,对他说——
“你我既是同行,便无需偏私,君子正道直行,自当不偏不倚。”
只是这一次,她望向她的目光,剥离了表面的那层锋利冷峭,露出了内里的温润柔软。
“你一直在等我?”景明月问道。
“嗯。”柳定点了点头。
“你怕他对我不利?”景明月附在柳定的耳边,将声音压得很低。
她的气息是温热的,却有一颗雨珠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顺着发尾落在他的脖颈之中,激得柳定寒冷得战栗了起来。
“嗯。”现在还没离开皇宫,隔墙有耳,柳定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沉闷地嗯了一声。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有新君即位,为了磨老臣的脾性,将老臣关在宫中,三日不与米粮,以此震慑百官。更有甚者,直接布下鸿门宴,无声无息地将人处死宫中……
景明月大权在握,又屡屡冲撞先帝,更何况她还窥到了隐秘的天机……
萧守正绕过百官,不知是因为什么事而秘密召见景明月时,柳定的害怕达到了顶点。
他就守在外面,如果天亮之后,她还没从里面出来,他拼着这条命,也一定要进去见她。
还好,她从这吃人的宫殿中,完好无损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放心,我不会有事。”景明月一只手与柳定一同紧紧地握着伞柄,一只手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可我赌不起……”柳定的眼中氤氲起了水汽,即使他知道他的小九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即使她信誓旦旦地和他说着她不会有事,柳定的心中还是升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三哥,相信我,从此之后,定是繁花似锦,日日是好日。”
景明月笑着揽上柳定的腰,带着他向外走,离开暗影幢幢,向那光明之处走去。
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