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孟长峥也醉得厉害,来不及去追问景明月口中的“他”到底指谁,便混沌地昏睡了过去。
再忆曾经,皆是恍惚一场大梦。彼时,景明月尚且不敢奢望与柳定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鹏程万里,前路坦荡皆与他们相去甚远,所念所图唯有生存。
今时今日,在他们有了更高远的追求之际,他却听见他年少梦想寸寸碎裂的声音。
他曾经自以为可比龙城飞将,到头来却是胡马一场。
“师父说的话我都记得。”孟长峥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酒盏细长的颈处把玩,用表面的风轻云淡掩饰心底的煎熬。
记得又怎样?在残忍的真相面前,一切皆是无用。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你的志向是不教胡马度阴山,而不应是在这屋子里喝闷酒。”
景明月将酒坛远远地放在一边:“此次北戎南犯,我想让师兄担任主帅。”
孟长峥双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瞬,用整只手掌握住了酒盏:“为什么是我?收复西北十六州,不一直也是你的梦想吗?你为何不亲自去?”
“北戎此次发兵,无非看中了新帝刚刚即位,立足未稳,事实也确实如此。我离开京城只数月,先帝便受了小人蛊惑,失了圣主明君之心。和何况新君不过少年,心性未定,更易受旁人影响。若此次我亲自领兵出征,一去至少一年半载,的确担忧朝中生变。当然这只是其一。”
“那其二呢?”
“其二,我已位极人臣,在功名利禄一道上已别无所求,再多的功勋叠加在我身上也是浪费。但是师兄,你是需要的。此战若胜,夺回西北十六州,孟长峥这个名字当彪炳史册。”
孟长峥望向景明月,悲哀似密林中东躲西藏的惶惶野兽,似平静海面下翻腾不止的涡流,在旁人看不见的黑暗处,自己折磨着自己,自己吞噬着自己。
他们所求的其实从头到尾都不一样。
他刻苦修习,求的是画图凌烟,名留青史,他也想过位极人臣,一人之下,走到那群山之巅,方能赏人间至景。
而她费尽心力走到高处,从来不为一个虚名,是为了足够强大,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护佑想护之人,做想做之事。
论能力、胸襟、气魄,他都远逊于她。她是实至名归的衡阳掌院,他输得心服口服。
景明月一直都知道他求的是什么,但从未嘲笑鄙夷过他的虚伪与世俗。
她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谢常康有谢常康的活法,张殊有张殊的活法,师父有师父的活法,景明月有景明月的活法,孟长峥也有孟长峥的活法。追求什么都没有错,只要不违背法理人伦,对得起自己的心,都是好的人生。
她为他思量,为他求一个名扬青史的机会,可他却不得不做对不起她的事。
“柳定也会去吧?”
“会。”景明月答的果断,“他也需要一个机会。”
“你就不怕我给他穿小鞋?”
孟长峥很清楚,景明月要求所有由宦入仕者连降五级,就是为了避免有心术不正者以此为捷径企图投机取巧。柳定还是陆寒渊的时候,能以高品阶内宦的身份担任监军或副将,但此去西北,必定只能从普通的士兵做起。哪怕柳定在神机营颇有建树,也至多是一个百夫长。
“你不会。”景明月轻轻一笑,“你我皆不是大肚可容天下之人,但坚守的无非一条——是非黑白分明。哪怕你对他有偏见,也必会赏罚分明,绝不会因私废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