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朱予焕身边的怀恩立刻道:“郡主是太子殿下的掌上明珠,贵妃娘娘请勿妄言。”
朱予焕却并不在意,抬手拦下怀恩,只是反问道:“斗起来?”
郭贵妃的神情满是嘲讽,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郭贵妃虽然是有意挑拨,可她说得确实没错,君臣父子,只要朱瞻基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将朱予焕打落尘埃。
郭贵妃瞥见她正在思考,在心底冷笑一声。
张氏自作聪明,却不知道玩弄手段获权,最后只会惹得人人效仿,昔日唐宗宋祖便是前车之鉴,今时今日的汉王赵王,又何曾不是当初的燕王呢?朱予焕最好是将他们家中搅得一团糟,这才能告慰她的冤魂。
朱予焕望着郭贵妃依旧美丽的脸,那张脸看着远比张皇后年轻,未经风霜雕琢,美丽异常,却也少了一丝坚毅和智慧。
她笑弯了眼睛,道:“贵妃娘娘放心,我这个人自私的很,只要自己和家人过得好便足够了,其余的别无所求,我爹肯定能够明白这一点……我也不会让我爹吝啬至此。”
郭贵妃冷笑一声,不置可否,道:“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她话音刚落,有个内官快步跑了进来,刚刚叩首,还未开口便先哭了出来,只是他的哭声不怎么大,很快便淹没在了突如其来的巨大雷声中,宫人们都吓了一跳,朱予焕看着宫人托盘中的翟冠跌落,急忙伸手接住。
郭贵妃脸色煞白,却还是强自支撑着对宫人道:“霞帔。”
“是。”
宫女手中捧着一条霞帔,伺候郭贵妃穿上,朱予焕这才将手中的冠子递到郭贵妃面前。
郭贵妃和她对视良久,这才接过冠子,道:“我不想有其他人碰我。”
朱予焕微微颔首,道:“好,我尽量。”
郭贵妃轻哼了一声,她抬脚走出正殿,看了一眼院中的人,道:“本宫保不住你们的命了,放心,皇家会抚恤你们的家人,加官进爵、金银赏赐,新帝不会让你们白白陪葬……如此,本宫先走一步。”
听到她的话,宫人们都双膝跪下,匍匐在地上低泣。
郭贵妃只是望向乾清宫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此后锦书休寄,君画楼云雨无凭……”
朱予焕望着她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郭贵妃一步一步走向偏殿,整个世界除了钟声和那一声巨雷,再无别的声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才重归寂静,朱予焕才听到凳子倒下的声音、绸缎绷紧的声音,之后便是隐隐的哭声。
一阵风拂过,朱予焕隐约闻到了某种发霉的味道,她走向偏殿,看着红纱随着窗户漏入的风翩跹摇摆,旁边还有两个跟着一同离去的宫女。朱予焕沉默良久,这才转身走了出去,对怀恩道:“走吧,回去向奶奶复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宫殿,怀恩看着缓步前进的朱予焕的背影,终究按捺不住担忧之情,开口问道:“郡主……”
虽然朱予焕的表现一贯十分成熟,可她到底年纪还小,第一次见识人的死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强忍恐惧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更不用说郭贵妃临走前还特意说了那些话……即便怀恩作为宫人,见识过数不清的阴暗之处,但也是第一次看到活人殉葬的场景,更不用说金尊玉贵的郡主了。
朱予焕淡淡开口道:“我没事,棍子打不到我身上,我自然不会疼。”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朱予焕即便没有多大的悲痛,但也依旧心有戚戚。若非胡善祥曾是朱瞻基的正妻,孙梦秋会不会像今日的张皇后一样,逼迫胡善祥殉葬?而胡善祥又会不会像郭贵妃一样发出诅咒?
怀恩明白她的言外之意,隐约从她的背影中感受到了某种怒意,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朱予焕开口道:“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无端地给人安心感。
怀恩微微一愣,立刻应声道:“怀恩相信郡主。”
两人一起回到乾清宫,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朱瞻墡,他两眼通红,脸上还有泪痕,显然是刚刚为驾崩的皇考哭泣过,不过最为显眼的还是他手中的那道圣旨。
见朱予焕回来,朱瞻墡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焕焕,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这宫里现在乱七八糟做什么的都有,可别一不小心冲撞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朱予焕冷静地回复道:“郭贵妃已经殉天。”
朱瞻墡没想到朱予焕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很快便明白了自家大侄女刚才是去做什么了,他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又打量了一圈异常淡定的朱予焕,这才道:“如今皇考驾崩,一会儿五叔求太后娘娘偷偷接大嫂入宫暂住,也好照顾照顾你。”
他虽然没见过死人,但朱棣的妃嫔们殉葬的风声,他也听过一二,光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就够吓人的了,更不必说亲眼看到……也就自己这位大侄女内心太过强大,竟然丝毫不见恐慌之色。
朱予焕摇摇头,道:“如今次妃病着,桐桐和含嘉都是我娘照顾,若是我娘进宫,妹妹们便无人照料了。”
“既然如此,就将你那两个妹妹一起接进来吧,到时候独居一宫,也不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算了吧,都接进来还算什么‘偷偷’?”
朱瞻墡见她这样老成,伸手揉了揉朱予焕的头,道:“放心吧,整个紫禁城封得密不透风,塞哈智已经严防死守,刘将军也安排好京中布防了。”
张皇后的办事效率还真高。
朱予焕有些疑惑于朱瞻墡这么泰然自若地擅自决定,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圣旨,开口问道:“是奶奶让五叔奉旨暂代我爹监国?”
朱瞻墡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嘟囔道:“可不能胡说,本王这是代病重的陛下监国。”
朱予焕了然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我爹到哪里了?”
朱瞻墡摇摇头,道:“还是不知道的好,你想想,咱们都不知道,汉王赵王那能知道吗?安稳!安稳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