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两个选择也相当于没有选择。
女子不可能看着他死,唯有从小川手中接过针线。
“你…真要我来缝?”
女子再次问向齐麟,现出一脸胆怯与不自信。
“小川,你去门外守着。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
齐麟没有回答女子,却命令小川出去,言外之意也是将自己的性命全然交给了女子。
“我娘曾告诉过我,女子多少是要会些女事的…”女子已下针,她能明显感受到齐麟紧缩的肌肤在发颤,却还是下了第二针,“不必在乎绣得好坏,只要能绣好图案,便就能进行日常缝补…”
“比如,缝衣角…缝衣袖…缝内置的钱袋子…不过,我还是喜欢缝出些花花草草…我也只会花花草草…它们足够简单,也不失美感…”
针未停,她的话也未停,齐麟的血不止一次溅在她的脸上、身上,纵使床榻上的棉被全湿,从血红色变成了黑褐色,她也未终止过讲话。
期间,她曾手抖不断,也曾数次落泪,额头的汗水也从未干过,但,每次言语仿佛都能给予她继续的勇气,就这样缝了一针又一针,直到刀痕变浅,直到看不到肉绽…
“我娘生在商贾家,虽身份低微,却有着如同男子的英雄气概…其实,我娘也想率领大军征战沙场,单是想想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场面,就能让她久久陶醉…”
“只是,身为女子好似打一出生就被限制得死死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比你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讲,就被人定了罪…罪名啊还五花八门的,什么伦常了,什么夫纲了,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了…各种尖酸刻薄的话都出来了…”
“我倒觉得孔夫子就该再轮回一世,因为他有很多话都未讲明白,单留下只言片语也没个详解…他若能解释明白,也不会被那些书生拿来说事…整日之乎者也,之乎者也的,从他们口中说出啊那是头头是道,最气人的是你还不能反驳,只要反驳就是错,就好似掘了他们家祖坟,不依不饶的…”
“所以,我很羡慕我娘…我娘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和顾侯成为了挚友。我娘说:她能从顾侯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人生,就正如原本只有黑与白,至此有了彩色一般…这世上有多少种色彩,就能有多少种生活…”
“其实,我也能看到那些色彩…在我年幼时,只要顾侯回景都,就会来找我娘品茗下棋。她们下棋时,顾侯就会讲好多我闻所未闻的故事,她讲过狼群…讲过虎崖关的寒冬…更讲过敌国北戎的奇怪风俗呢…”
她已停针,也替齐麟包扎好了伤口。
虽然,包伤口的细布歪歪扭扭、起伏不断,但,正如她说的那样“不必在乎绣得好坏,只要能绣好图案,便就能进行日常缝补…”
——她也没说错,如果好看与丑都为达到保暖、有衣遮羞的效果,那本质上的确没有区别。
“我也曾问过我娘为何只和顾侯交好,毕竟,景都最不缺的就是官夫人。我娘告诉我,她和顾侯交好也全因她性格直,第一次出席宫廷宴会就得罪了右丞相夫人,是顾侯帮她解了围。随后,我娘就下帖邀约顾侯来府上做客,谁知俩人很对脾气,用我娘的话来说啊那就是“臭味相投”…”
“想来也是,顾侯呢一向不喜朝臣家眷拜高踩低的嘴脸,更不喜她们话中有话、字字带刺的言语。我娘呢未嫁我爹前是布商,做起事来是雷厉风行的,最不喜拐弯抹角,看人下菜碟了…”
她似已忘了时辰,女人一旦打开话匣子,总会“喋喋不休”。
“喋喋不休”在尚未熟悉前,不会出现。
通常,会先猜对方喜好,猜来猜去的结果也只有一种,那便是都默不作声,生怕让人不喜。
只有在熟悉后,才不会有所谓的“迎合”。
只需说自己想说的,至于说什么不重要,仿佛不泼她们冷水就是一种幸福。
但,这世上不泼冷水的人实在太少,所以,也就有了“惜字如金”。
聪明的男人不会阻下她们的言语,她们能毫无设防地说东说西就代表着一种信任,这种情况也绝不常见。
然,齐麟却还是打断了女子的话,只因齐麟突想起其母生前为他定下的一纸婚约…
“你…缝好了吗?”
这话,他是故意问的,伤口都包扎好了,又岂有没缝合好的道理…
“哦…已缝合好了,我都忘告诉你了…嘿嘿…”女子盈盈一笑,又接着道:“在为你缝合伤口时,我还惊心动魄呢…现在,我倒想起了一首词“白折扇,朱丹漫,桃花依旧,素丝红溅。断、断、断”,这词啊用来形容你的伤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白折扇,朱丹漫,桃花依旧,素丝红溅。断、断、断。
——这本是描写桃花盛开的词,素丝红溅也是指叶与花瓣交叉繁盛的景象,最后三个“断”字,更是点明了层次感,根本看不到完整的花瓣与绿叶,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互相遮挡着…
齐麟没有再言,因为这词实在过于应景,而,所应照的却是另一番心境。
——素丝,恰是女子为他缝合伤口的针线;红溅,却不是他溅出的血,更不是他绽裂的皮肉,而是,他心头的一抹涌动…
——心头涌动的是一种莫名情感,这情感从女子初碰他肌肤时,便已出现,只让人心跳加快,难以自持。
可,这却也是一种绝不该出现的情感。
——单是想想未知的凶险,便已让他望而生怯…
——他是个没有明天的人,一个没有明天的人又要如何去奢求情感…
倒不如…断、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