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郁珵魂不守舍地擦着桌子，刚刚老板拒绝了自己在店里住一晚的请求。　　　　那要去哪里呢？　　　　郁珵新找的便宜房子要下个月才能住，现在住的这家本来说好住到下个月的，却因为郁珵没有答应房东涨价的要求，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直接被房东赶了出来。　　　　住酒店吗？太贵了……　　　　日租房？刚刚问了几个都说没有……　　　　难道真的要露宿街头？　　　　“郁珵，上菜。”　　　　“来了。”　　　　郁珵应了一声，接过菜低头端着盘子，一边想事情一边直直往前走——　　　　砰。　　　　郁珵手中的汤洒了来人一身，她吓得手一抖，碗差点掉了下去，所幸对面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托住郁珵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　　　　郁珵赶紧鞠躬道歉，眼睛扫过那人洒满了红色汤汁的衬衫和裤子上的商标时，声音里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这要是让自己赔的话，自己可就完了。　　　　“没事没事。”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来，郁珵抬头，看见眼前的两人，惊讶得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都忘了流。　　　　“郁珵？”郭子祺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没事你别担心，你先去忙你的。”　　　　被泼的主人公本来有点不爽的表情在看见郁珵的一瞬间晴朗了，但立刻又变回了臭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连上菜都做不好。”　　　　那边老板听见动静跑了过来，一边给顾怀道歉一边骂郁珵，“你怎么回事啊？还不赶紧道歉？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老板没关系的。”郭子祺出来打圆场，“擦一下就行了。”　　　　老板见客人都这么说了，也就没再说郁珵了，挥挥手让她回后厨换菜。　　　　郁珵心神不宁地在后厨等了一会，老板走过来，“那桌被你泼了的客人让你过去点菜。”　　　　郁珵又是一惊，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也只能点点头，往餐厅走。　　　　“注意点！精神点！丧着个脸像什么样！”老板喊了一嗓子，郁珵只能低着头说好。　　　　“郁珵。”郭子祺看她过来，举手跟她打招呼。　　　　“师兄。”郁珵扯出笑容跟他打了招呼。　　　　“我呢？”顾怀语气有点不爽。　　　　郁珵笑容一僵，转过身，有点尴尬地朝顾怀笑了一下，顾怀正拿纸巾擦衣服，眼睛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出了口气算是回答。　　　　“你不用理他，他就是小孩子脾气。”郭子祺说完，眼神关心地投向郁珵的手，“你刚刚手有没有被烫到？”　　　　郁珵偷偷把手藏到身后，摇摇头，语气轻松，“没事。师兄要不你们先点菜吧？店里还挺忙的，耽误久了老板可能会扣工资。”　　　　“你要担心扣工资做事就专心一点，我要是老板，你这个样子早都被辞了。”　　　　郁珵嘴角的笑有点挂不住，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顾怀你行了啊。”郭子祺笑着缓和气氛，“我们要……”　　　　“怎么不能说了？”顾怀打断了郭子祺，“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告诉她让她不要活在幻想世界里有错吗？”　　　　郭子祺干脆就直接不理顾怀，开始点菜。　　　　点完菜郁珵就慌不择路地逃离了那个桌子。　　　　她在逃避，她不想让他们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这是她最后的自尊心。　　　　郁珵每次都用最快的速度给他们上菜，其他时候都尽量避开他们桌，在离他们桌五米外的范围内活动。　　　　看他们吃完准备走的时候，郁珵借口上厕所直接躲了起来，她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是她真的没有勇气再跟他们说些什么。　　　　平常觉得无比漫长的上班时间今天竟然过的飞快，转眼间就下了班。　　　　郁珵拖着两个箱子走出店门，空荡的街上除了夜风的呜呜声和惨淡的路灯灯光，什么都没有。　　　　郁珵站了一会，然后走到路边坐了下来。　　　　她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红红的一大片皮肤上已经起了一个一个的小水泡，闻着身上散发出来的挥之不去的油烟味，闭上了眼睛。　　　　痛吗？　　　　累吗？　　　　可是好像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累了。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坚持呢？　　　　梦想吗……　　　　可是原来看起来很宏伟的梦想在现在看来，好像不是梦想，应该叫做妄想了。顾怀虽然说得难听，但是说的其实很对啊，现在的自己，连最简单的生活都这么累了，拿什么来实现梦想啊。　　　　是不是该醒醒了……　　　　“喂！”　　　　头顶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郁珵吓了一跳，一声惊呼让那人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胆子这么小还大半夜坐在路上？”　　　　　　“顾怀？”　　　　顾怀看着郁珵身上的衬衫被夜风吹得抖动的样子，摇摇头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她，他又扫了一眼她身边的两个大箱子，“被房东赶出来了？”　　　　郁珵因为从天而降的衣服呆了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扯下盖在头上的衣服，露出眼睛，慌慌张张地回答，“没有……我就是……在等人。”　　　　“那我陪你一起等。”　　　　“不用不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　　　　“行了，别扯了。”顾怀蹲下来看着郁珵，“先把你手给我看看。”　　　　“啊？”郁珵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什么，马上把手缩到衣服里面，“我手挺好的。”　　　　顾怀没理她，兀自抓住她的手抽了出来，又从口袋里拿出一管药，往上挤了一坨药膏，拿指尖抹开之后把药塞到她手上，才放开她的手，“药一天擦三次，小心不要把水泡弄破了。”　　　　火辣辣的手背瞬间被清凉的感觉覆盖，药膏淡淡的青草香漂进郁珵鼻子里，却像洋葱的味道一样刺得鼻子酸酸的。　　　　“……谢谢。”郁珵垂下眼睛，偷偷把脸缩到外套后面，带着点鼻音道了谢。　　　　顾怀见她这副样子，又摇了摇头，“你就打算这种状态在这坐一夜吗？”　　　　他见郁珵不回答他，忍不住吐槽，“你要继续这样，明天报纸头条绝对是中国女留学生深夜惨遭毒手的新闻。”　　　　郁珵还是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顾怀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她气死了，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他气的没办法伸手捏住郁珵的脸，“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不就是被赶出来了吗……”　　　　怎么湿湿的？　　　　哭了？　　　　顾怀慌张地松开了手，“你哭什么啊？我又没骂你。”　　　　“不是被赶出来了，是房东不守信用。”郁珵终于开口了，她抬起头，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一下，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我不是哭，就是手有点疼，生理性地流眼泪而已。”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顾怀假装没看见她脸上不断落下来的眼泪，问她。　　　　“去麦当劳呆一晚吧。”　　　　郁珵撑着地想站起来，结果手一滑，突然失去支撑力的她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好痛。　　　　自己怎么这么惨啊？没有一件顺心的事，连路都跟自己作对。　　　　“有没有事啊？几岁的人了，做事能不能小心一点啊？”　　　　“我……我没事，你赶紧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郁珵的浓重的鼻音里是藏不住的哭腔，却低着头死命握住拳头，连肩膀的抖动都死死克制住。　　　　顾怀的心里突然某一块突然就被触动了，他伸出手，隔着衣服握住了郁珵的手，“走吧。”　　　　“去哪儿？”　　　　“回家。”　　　　=========================================================　　　　“二楼右手边都是客房，你自己随便找一间就好。”顾怀把行李箱放下，随意地指挥着郁珵，“浴室在那边，厨房在你后面，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搞点吃的。”　　　　“不过好像没什么吃的了……”顾怀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一会儿从厨房远远传来他的声音，“还有一点面包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弄吧。”　　　　顾怀走回客厅，看到郁珵还傻站在原地，回想起刚刚的手感，忍不住走过去又捏住了她的脸，“你想在客厅里当雕塑吗？”　　　　郁珵有点结巴地点点头，“好……好……”　　　　“我先回房间了，有什么事……”顾怀转身往楼上走，在背后挥了挥手，“自己看着解决，别来找我。”　　　　看着顾怀的身影消失在二楼，郁珵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又确认了一眼顾怀确实已经进房间了，才轻轻坐在了沙发上。　　　　自己怎么就被一句“回家”迷了心神，竟然就这么跟一个只见过三面的人回了家？　　　　……还是第二次。　　　　算了不想了——郁珵用力甩甩头，好歹今晚暂时有了住的地方，先洗澡睡觉吧。　　　　进了书房的顾怀本来打算再工作一会，对着电脑没一会，却总是集中不了精神。他把鼠标一扔，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自己竟然放下手头那么多工作在那里等了将近五个小时就为了给她一管药？　　　　而且明明是只打算给她烫伤药的。　　　　怎么一冲动还把人带回家了？　　　　说起来，跟她一共只见过四次，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身上都受伤还一次比一次惨的？　　　　明明真的很讨厌她一开始故意套近乎和近乎愚蠢地说着梦想的样子啊。　　　　问题是明天怎么办呢？　　　　让她留下？　　　　可是自己很讨厌别人打扰自己的私人领域。　　　　让她走？　　　　可是看她今天哭成那个样子，她能去哪儿呢？总不能让她拉着两个大箱子去找房子吧……　　　　啊对了！两个箱子还在楼下！　　　　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帮她把箱子搬上来吧，那箱子还挺重的。　　　　顾怀一边低声念着“真是疯了”，一边起身往楼下走。　　　　那边郁珵洗完澡才发现自己错把T恤当成了睡衣，她推门左右看了看，没人——　　　　于是一溜小跑进客厅到行李箱旁边找睡衣。　　　　诶？给我放哪儿去了……　　　　“你给我把衣服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