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闻言泪如雨下,深深叩首,语调悲愤:“可斡旋朝堂的人是您,弹压蛮夷的人是您,殚精竭虑的人也是您!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他们便要急匆匆摘桃子!说得好听,什么海外有仙山,什么大道寻长生……分明是流放!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江烟里感觉自己胸口更疼,但到底是忍住了喉头痒意,耐着性子嘱咐:“别怕。曾经跟随孤……我的人,我都已安排妥当。陛下最是无情,但也最是虚伪——为了彰显他的仁慈、心善,不会害了你们的。”
婢女听闻她话中大有不祥之意,惊惧不已,僭越地拉住了江烟里的手,慌忙道:“殿下——您,您别这样说!奴婢明日便寻个由头出宫去,求救钟娘子!”
江烟里这下是彻底没能忍住咽喉的不适,闻言竟生生咳出了血,吓得婢女又是一番手足无措。
缓下来之后,她握住婢女的手,告诫道:“听着!这世界上不可信之人有很多!但哪怕是信陛下,也要好过信钟妍华!”
婢女愣了愣,而后回过神来,只觉背后一阵寒意:“……她可是,殿下的老师啊!”
江烟里不再多言,转了个话题:“这一趟求仙证道之旅,我不得不去。你们切不可为我不平,更不可做些蠢事!陛下骄矜自傲,好大喜功,但好在他还乐意装仁善。钟妍华……也并非赶尽杀绝之辈。你们只要安分,就不会出事。”
顿了顿,她听见自己笑了起来:“不要哭!不要为我可惜!我江烟里如今不过二十五岁,生为天家公主,手掌天下权柄,力挽狂澜复江山太平——此生已是无憾!死也好,流放也好,去求那不存在的仙也好!孤……不悔!”
“哪怕身死,来日史书工笔,孤仍是镇国长公主,挽江山于危难、扶社稷为苍生!”
而后画面支离破碎,扭曲摇晃起来。
光怪陆离中,江烟里看见自己几乎是只剩了一口气,摇摇晃晃跪在了天衍宗门口,身上红裙褪了色,眉眼倦怠。
她抬眼,毫不避讳往上方望去,便听那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白衣仙君开口。
“江烟里,年二十六,天品火灵根,天生道体。”
江烟里感到自己心里一松,似乎自己已经知道这是很好的修行资质,可这个“她”向来不喜形于色,叫人看不出端倪。
仙君垂眸,宛如神明俯瞰大地,语调清冷而带了丝微妙的遗憾:“……天品灵根,却经脉破碎;天生道体,然大道蒙尘。”
顿了顿,他叹道:“年龄也不算小……可惜了。”
天衍宗拜师堂内,鸦雀无声,江烟里虽双膝跪地,但也只是因为身体已强弩之末,此刻听了这“阎王判词”,竟轻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仙君若不收我,不如给我指个好去处吧。”她气若游丝,但脊背挺直,“哪怕是看坟场呢。”
白衣仙君闻言,皱了皱眉,十分不悦:“你对本尊不满?”
江烟里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语气无辜:“您是一剑万钧的仙尊,受世人敬仰,我却是一身病骨的凡人,无人在意。此等悖逆想法,我不敢有的。”
仙君似是被噎住了,好半晌,才有些气闷地开口:“本尊可没说不收你做徒弟。”
江烟里就又顺势跪在地上,利落下拜:“多谢青珩仙尊垂怜。”
谢青珩:“……本尊也没说要收你做弟子。”
江烟里:“……”
别说是镇国长公主江烟里生气了,现代科研狗江烟里也生气了。
心里冷笑,他爷爷的,若是有机会,得让你求着收我为徒弟,我还不一定答应!
但脸还没完全垮下来,便听谢青珩笑道:“本尊不收徒弟,但想替老祖收一个——江烟里,要当我师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