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曾多次提醒:不用再织了,毛衣多了也穿不过来。
大姑似乎对这个浅显的问题突然变得不解:“你……不喜欢穿毛衣吗?”
她害怕撩起大姑记忆深处的那些又老又长,关于吃不饱、穿不暖的痛苦回忆。言不由衷:“我喜欢穿,但是,怕大姑累着!”
大姑愉快道:“不累!我喜欢织!”
而后,大姑还是不停地织,越织越勇敢,编织书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花式都敢尝试。
……
她没有告诉大姑在学校收到大哥的信;也没说在康桥遇见一个叫杨捡的人。像往常一样,喝粥、洗澡、看书。
睡前跳下床,轻轻走去大姑屋里,小声说:“明天学校要交材料费。”
大姑笑盈盈地从床头柜里拿出二十块钱给她。
她只拿一张十块,说:“只需要六块。”
大姑说:“剩下的四块钱,你留着自己花吧!”
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想:来到东北以后,小学读了两年半;初中读了三年,加一起五年半。当年,爹只留二百块钱学费,够么?
小伊说:不够。
“爹补上了么?爹在信中从来没提给学费的事,他把我丢在这里就不管了!”
小伊说:爹带着五娘去江南谋生也不容易,如果他挣到钱,会给你的,相信爹。
“爹是那种说到做不到的人,怎么相信他?”
小伊说:爹没补钱也好,不用加倍还了!
“大姑替爹补上的,也是要还的!只是此时不知道数目而已!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觉得这个事很重要,必须立刻得到答案,不然,夜里又要做噩梦。翻身下床,光脚跑去问大姑。
大姑说:“他想给的,但是我没要。”
她讶异:“真的?!”
“真的。你爹信里说等攒到钱就寄过来。我回信说不用,我把你当成自家的孩子,当然不要他一分钱!”
小伊说:那二百变四百的账,又怎么说?
“欠爹那四百块钱,我早晚会还的!”
见她呆立沉默,大姑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需要钱么?”
她摇头,跑回自己床上倒下。
在父亲眼里,子女如同一件破衣服,随便一丢,再无瓜葛;在哥姐眼里,和妹妹既已散开,便不再相干。血缘亲情如同清水,无色无味。
对于自己这样藐小、卑微的人来说,生活,就是被不负责任的父母生下来,在亲戚家苟活下去。被别人嘲笑是“寄生虫”也只能厚颜忍着,不然又能怎样?
小伊说:活在人世间,都有难处,不必怨恨。
“我懒得恨!”
闭上眼,不一会就跌进噩梦。
梦里,她滑进一个巨大的黑锅里,不知来路,也无去路,挣扎也是徒劳,索性学佛祖舍身喂虎,静待诛戮。却不知从何处传来厉声:你有两个选择,生或变成虚无!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虚无。在梦里,她从那个恐怖的世界消失了,再也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