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越近,地上牲畜拉的粪便就越多,东一坨西一滩的,干的稀得半固体的,可怜了他的新皮鞋。
那位老人家可真是个厚道人,要是把他的凤凰牌骑过来他得心痛死,早知道今天就不为了留个好印象穿上这身新衣服了,还是没经验,拉开了和群众的距离,这次检讨,下次要改。
“曲大队长,我可算找着你了,我是知青办的高云胜,小高啊!”在不知第几脚踩在黄泥汤里后,中山装踩着一双装满了水的黄皮鞋,挽着两条湿漉漉的裤腿,顶着村民看稀奇的眼神,高高兴兴的和金榆树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挥手打招呼,还不忘和周围的村民点头问好。
“哦、哦、哦、记得、记得,知青办的小高嘛。”这高高兴兴没什么架子的模样一下子就让曲大队长想起来了,高云胜,知青办去开会的那个随和好脾气没什么傲气的小年轻。
在那些一脸傲气看不起他们这些泥腿子的有为青年里,这个小高鸡立鹤群的让人印象深刻。
但比起和那些自持身份的青年才俊说话,曲大队长更乐意和这个此时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小高打交道,有知识但不清高,眼里看得见人嘴里也舍得说话。
“诶,曲大队长的记性就是好,不愧是四村八乡里的数得上的麻利人。”高云胜竖了个大拇指笑容真诚的夸赞,动了动自己沾了泥水后滑腻腻的脚,干脆也学村民们一样脱了鞋袜赤脚踩在地里。
“大队长,失礼了哈,我这没经验,倒是糟蹋了你们的地了。”
曲大队长看着和他们一样赤脚踩在地里不拘形象毫不抗拒的高云胜,哪里会计较他提着鞋袜与自己说话:“哪里的话,这地里的苗你一根没踩,哪来的糟蹋。”
“你找我这是有什么事啊?我们上去说,你这脚底板薄别再伤着了,可不能让你来一趟还得瘸着腿回去。”
“好嘞,曲大队长就是会照顾人,这下乡的知青要是能分到您这儿那可真是有福气。”
“高同志啊,上次开会,我就说了我们这地少也偏远,真的不需要什么知青协助。”
“大队长,事不是这么算的,不如我们回村委会和支书一起商量商量,我也跟你们转述一下上边的最新安排。您放心,您反映的状况我都记得,只要您同意,分到咱们大队的人我一定好好斟酌,保准是最少最省心的。”
“你小子就是会哄人,走吧,回去说……”
“好嘞,我就说您会体谅人。”
……
两个小黑点由远及近,风吹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老人家,多谢您帮忙看车了。”高云胜翻翻车上挂着的布兜子,抓出三两块水果糖递给张百川:“这糖,您拿回去给家里的小子甜甜嘴。”
“不用了,小领导自己留着吃吧。”张百川慢悠悠的站起来,把凳子放回阿杨家的院子,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走远。
“曲大队长,这……我可是说错话了……?”
“没,张老头就这个样子,平日里除了找他看病收点东西当医药费,谁送东西都不收的。也就和村里的阿洛关系好些。”
“哦哦哦,老人家还真是博学呢,这么大的年纪了会看病还会说普通话,您这村可真是个风水宝地。”
“过奖过奖,都是上头领导带的好。”
远远的曲大队长和张云胜的恭维客套话还不断传到张百川的耳朵里,听得他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大队长眼看着就被攻略了下来,村支书也不会跟政策杠着走,过不了两天寨子里就要来外人了,张不逊这家伙还带着小族长在外头晃,也不知道赶紧回来。
信里还模模糊糊的示意多带了个人回来,还说他会很高兴见到。
屁——!他等了这么多天,村里村外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心里骂骂咧咧,张百川一瘸一拐的绕到张不逊的屋子前看了看,然后再慢悠悠返回山上没有门匾的小破道观。
“张百川,你下山能不能带着拐!”道观内传来一声冷喝,一只木拐被人扔向大门口的张百川。
张百川轻轻松松的接住自己的木拐,反问回去:“啧啧,张丛山你最近火气有点大啊。”
——————
说一下我写这一章时的感想,和本书中对张家人的定义。
张家人不只是奔波于地下的匆忙剪影和伫立于世界暗面的无言者,他们也生长于世界之内存身于红尘之间,他们是与社会有交集的人,是真切的出现在他人生命中的一员。
他们的悠长生命或许会在某一天就终止于某一处墓穴,但在此之前他们看过万里山河赏过红尘烟火,讨论过反目成仇也见证过相濡以沫,他们的感情大多时如流水般脉脉悠悠,但他们也见过火焰般炙热而鲜明的偏爱。
每一个活的久的张家人都是一部活着的人文历史,虽然他们的记忆经常七零八落修修补补,时间让他们变得淡漠平和也教会了他们从容释然。
他们客观的分析,从容的赴死,一心朝着目标而行,甚少纠结人心的善恶反复,将自身作为砝码为天地换子,人性中滋生神性。
原本的神明在天外,人间的神明在地下。
世界之外,神明拦截域外邪魔,世界内不管是张家人,还是那些修道者,默契的将一切因域外而滋生的异常压下,让阴阳有别各行其序,维持世界内部的平衡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