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寅时即将结束的那一刻,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拉开,徒律大师唱了一声阿弥陀佛,从门内一步步走出。
大师面色苍白,步履极慢,脚底似乎有些虚浮,不曾与任何人说话,一步一步下山去了。
天门的众弟子们望着大师蹒跚的背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双眼之中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和熊熊的烈火!
然后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讨论,就立刻噤声,因为门口显露出了门主高大的身影。
斯命达白发白须,却身材高大魁梧,双目炯炯,渊深而智慧。
他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天门的弟子长老,声音洪亮。
“老夫今日将启程京城,参加京城的太子婚礼。”
“众弟子长老留守天门,不得擅自下山,更不得扰乱百姓。”
“倘若有违门规,老夫归来之日,必有清算。”
说罢,也不等众弟子应答,已经大步流星跨过天门。
斯命达步履不快,可是在旁人眼中,一步迈出,已在十多丈外,只是几个眨眼间,已不在视线之内。
初冬凛冽,山中草木凋敝,下山的路上,视线一览无余。
前方那白眉的老僧,穿着青衣布鞋,艰难从山道走下,如风中残烛,随时就要熄灭。
当他终于走到山脚之时,斯命达恰好从他身旁走过,却仿佛视而不见,一步便将他超越。
老僧已逐渐枯萎,身形佝偻,而与之对比,斯命达身形高大矫健,仿佛还有无穷的力量。
老僧眼睁睁望着斯命达一步当前,毫不停留的远去,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凄苦的表情,反而饱含平静与慈悲。
只见他双手合十,在斯命达身后高呼一声:
“师父,慢行!”
老僧缓缓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座名震天下的穹窿山,眼中不知为何,竟带着一丝眷恋与缅怀。
他曾在这山上,见过白露暖空,素月流天,也见过杏花疏影,杨柳新晴,可惜此时还是太早了些,今冬还未下雪。
穹窿山上这雪,真是片片如巴掌,远不是南边那座坨坨山可以比的。
老僧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一生中最好的少年与青年时代的光阴,竟然都如此溜走了啊。
他向远离这穹窿山的方向,继续前进着,一路上走的尽是荒野的小路,既无人烟,也无声息。
他越走越蹒跚,从清早走到黄昏,最后就像婴儿学步般艰难。
当晚霞照亮老僧的面孔时,他最后一次试图抬起脚,却发现不再有力气,于是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慈悲的笑,拍了拍自己的腿。
“这两百多年,走过这万水千山,你我都辛苦啦。”
说罢,他不再向前走去,就席地跏趺而坐。
虽然走了一天,但因为走的太慢,而穹窿山又太大,以至于他坐下时,就像背对青山。
老僧闭目凝神,回忆起一生中发生的事。
少年时跟着师傅一起练拳练剑,每日所想的从来不是境界高低,而是希望能学成下山,济世安民。
后来他果然学有所成,成就了世人景仰的宗师境界,却发现世人的苦难并非是武力可以解决,于是放下刀剑,穿上袈裟。
可惜念了快两百年的经,参透了世情,却还是度不了众生。
今日脱下袈裟,一生修为还给师父,倒也算是功德一桩,善始善终。
晚霞升起,照映已经没有生息的老僧。
已经走到京城脚下的斯命达,望着恢弘气派的京城景观。
他的双眼坚定而平和,仿佛看破霞光漫天。
最后的逝去和最初的诞生一样,都是人生必然。
日落的晚霞和日出的晨曦一样,都是光照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