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记得自己哭了好久,渐渐在张芸芝怀里安静,才敢抬眼往二爷爷的灵棚方向望去。那时候,那条蛇早没了踪影。
那之后,便是戏班子来唱戏的季节了。
99年,她八岁。阳历六月,正是唱戏时节。
戏台搭好那天,沈怜记得附近赶集的摊贩都来了,买水果玩具衣服刀碗盆瓢的摊子从村头摆到了村尾,左近邻村甚至远一点村子的人都来了,好不热闹!
戏台底下还有吞火球,吞钢剑,踩高跷等杂耍卖艺的。
台下人挨人人挤人,人山人海,只能瞥见一排排黑压压的脑袋,完全挡住了各人身子。
大多数人都是搬了凳子目不转睛盯着台上,或抱着肩膀眯着眼睛看得投入的。除了些爱凑热闹的孩子钻来钻去,惹来一些诸如:“喂,你别动了行不行,杵到我了”、“这孩子,不开眼,专挑人家脚踩”、“往那边点,别挤了”等抱怨声,大部分人都是一脸安静享受,沉浸于戏台上的内容。
沈怜从小草刚刚长出来的时候便开始盼望这时候了。不光是盼热闹,还在盼一个人。一个每年都来,并给她带礼物的大哥哥。
这可是莲花村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
上午场刚开始,就听见外面锣鼓唢呐声一齐响起,沈怜在椅子上坐不住了。
“妈妈,妈妈,我要去看戏!”她着急从椅子上蹦下来,转身就要往外面跑。
“等一下,小怜!”
张芸芝刚将桌子上碗盘勺筷撤下,洗了手追上沈怜拉着她的小手就往外走。
丈夫在外挣钱养家,她独自在家带孩子做农活何尝不艰辛孤独,难得这个季节刚种完地能闲下来几天,她也很想出去凑个热闹看她喜欢的戏。
记忆中,从家到外面戏台是一条铺满泥沙的土路。下大雨时会有从山里冲出来的水将这条路冲得沟沟坎坎,凹凸不平,通常需要很长时间人行人往才能将这条不平整的路踩得平整。
如今,这很少下雨的年头,这条沙土路难得平整了这么长时间。
张芸芝踩着锣鼓声的点,领着沈怜一路走到人头攒动的台下。此时台上刚好拉开帘幕,好戏正要开始。
“要开始了!”
沈凌伸出嫩白小手指着台上,脆巴巴地说。
旁边一个面生的老人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问张芸芝说:“小家伙也喜欢看戏啊!几岁了?”
沈怜没注意到母亲和老人交谈,两只眼睛只顾盯着台上几个身穿花花绿绿衣裳,脸画粉妆,头戴钗冠的戏子们迈着优美从容的步伐,唱着她听不懂但很有魅力的调调。同时也在找她期盼的那个高大英俊身影。
这个兴德艺术团年年来,年年唱的不过那么几场:《大登殿》、《窦娥冤》、《打金枝》、《杜十娘》、《马前泼水》等,虽然曲目一成不变,团里唱主角的总是那么几个,但听戏人的热情却是丝毫不减,年年都把戏台前空地塞得满满的。
沈怜努力抬头,也看不到戏台旁大音响上黑板上写的今日曲目是什么。她并不好奇,因为她也分不清,她眼里只要能见到大哥哥,见到穿着花衣或满目柔情或神情哀伤的大姐姐,看着她们或静或动,或走或停,徘徊于台上,映在她眼里脑海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个时候她已有了自己的梦想:她长大了一定要去学唱戏,她也想穿着那些花衣裳,带着漂亮的冠饰站在戏台上,众人瞩目……
张芸芝看着沈怜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默默吃起手指的小傻样,便知她已入迷。
过了一会儿,戏台下人越挤越多,已经看不见台上。无论沈怜怎么往起跳都看不到台上,张芸芝只好领着她找了龙王庙对面一道半人高矮墙上,让沈怜坐上去。换个位置离得有点远,为了不让沈怜抱怨,她给沈怜买了根雪糕,让她边看边吃。
六月的天气已开始燥热,午间日头照在众人身上火辣辣的,已有人受不得这份燥热或是要提前回家做饭开始离场,张芸芝瞥一眼沈怜,只见她还沉浸于台上未完的内容,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她也不想扰了她的兴致让她哭闹,于是顶着烈日继续陪着她。
终于,帘幕重新合上,伴奏乐师带着自己的乐器撤了凳子也离开了台侧,这场戏也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