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云市。

童妍带着两个孩子在酒店住了一个星期，学校那边已经在催促李垚回去上学了。李罗金已经出了重症病房，他想回家。

不管是苗春芳、李延宁还是医生，都不大同意李罗金出院，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出院，李罗金的生命可能就要到此结束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时日已经无多了，李罗金想回家。

“让我回去吧。”李罗金苍老的手抓着李延宁的手，没什么力气了，他的眼神也渐渐的浑浊，声音像是拉扯的风箱，“我在那里住了几十年了，我知道我没多少日子了，小宁，爸爸想回家。”

“爸……”

“我想回家……”

李罗金执拗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不管李延宁和苗春芳如何的劝说，他只抓着李延宁的手，一遍一遍的说，他想要回家。

李延宁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转过身去，哭得泪流满面。

悲伤在病房中蔓延。

李延宁万般挣扎，他知道他爸现在的身体离开了医院就等于送死，他不想要爸爸离开，可他也知道，肝癌晚期的患者有多痛苦，他守着他爸的这几日，看着几十年在他面前都没有哼过一声的男人被病痛折磨，发出痛苦而又压抑的嘶喊，他的眼泪就不住的往下流。

他去了酒店。

酒店里，童妍正辅导李垚用平板电脑上课，李淼自己一个人在边上玩。李延宁叫了童妍出来，童妍叮嘱了两个孩子后跟李延宁一起出了门。

“爸想回家。”李延宁的眼睛是红肿的。

童妍沉默，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李延宁，她也知道李延宁是想要从她这里拿一个答案。可这个答案不好给。李延宁是李罗金的儿子，她只是李罗金的儿媳妇。在这个家里，苗春芳是他老婆，李延宁是他儿子，李垚和李淼都是他的孙子，她童妍是最没有权利决定他死活的人。

童妍什么都没说，她只抬起手臂抱住了李延宁，借此来安抚他。

李延宁哭的像个孩子。

哭完之后李延宁没有再问童妍的意见，他擦掉眼泪，冷静下来，用他略显沙哑的声音说他要带爸回家了。

童妍这才开口，说好。

李延宁给李罗金办理了出院，安排了车从医院回家去，老旧的建筑，屋子里装饰却透着几分新潮，这套老房子是重新装修过的。李延宁原本是想给二老在老家再买套房子，是李罗金觉得自己在这个屋子住惯了，哪里都不想去，买房的事这才作罢，只是将里边重新装饰了一遍。

家里有些灰尘，童妍直接请了钟点工过来打扫了一遍卫生，又将床单被罩全部换了新的。苗春芳指责她乱花钱，李延宁直接说是他让叫的钟点工，说他们现在的职责就是照顾好爸爸，让钟点工过来为的就是给爸爸一个好的舒适的环境，让她不要管。

苗春芳哑口无言，帮着整理东西，烧了热水准备给李罗金洗个澡去去晦气。

两个孩子帮不上忙，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李罗金的身边，跟李罗金说话。相较于李垚略显沉重的表情，小李淼欢快太多了，她以为出院了就是康复了，她对李罗金说，“爷爷要好好休息，多多吃饭补充营养。淼淼小时候也生病住院了，妈妈说出院就是恢复健康了，爷爷现在也是康复了！”

“嗯，爷爷康复了。”李罗金轻轻的抓着她和李垚的手，浑浊的眼眶里有些潮湿，他用没有多少的力气说，“等爷爷好了，爷爷就给你们打球，跟你们玩游戏。”

“真的吗？”李垚心里腾起了一股希望，他殷切的问，“爷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不小了，他听到了爸爸妈妈还有奶奶的话，他知道爷爷快要死了。就在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奶奶还在悄悄的抹眼泪。可现在爷爷说他会康复的，等好了以后还会跟他和李淼一起打球玩游戏。如果爷爷真的会康复，那奶奶为什么会哭呢？李垚还没有理出一个真相来。

李罗金勉强的笑了一下。人走到了这个时候，大概才会眷念这个世界的好吧，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他不愿割舍的人。曾经拿生死置之不理的自己，像个笑话。

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他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年代，那是一个连饭都快要吃不起的年代。在他幼年的时候，饥荒肆虐，那时候他还小，他还不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后来，他长大了，能吃饱饭了，生活也好了，在他最叛逆的年纪，他学着人打扮得像个香港仔，学着电影里那些港派黑帮做过街头的混混，他也曾放过豪言“生死算个屁”“不就是一死吗”，甚至还为朋友两肋插刀，如今想起来，真真是傻的天真。

“应该是真的吧。”李罗金声音里道尽了苦涩和沧桑，心想着如果有来生就好了。

……

李罗金是在回家的第三天离世的。

因为老师的催促，童妍决定先带李垚和李淼回临市，他们买好了机票，李延宁一大早送他们去机场。行至半路时，苗春芳打电话过来，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李延宁，他爸爸走了。

李延宁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可真到这一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连手机都拿不稳掉在了车上。

“怎么了？”童妍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心里还是愿意相信无事发生。李延宁红着眼眶哽咽着跟司机说，“麻烦师傅掉头，我们要回家。”

司机皱眉，说：“我这可是打表的哈。”

“爸怎么了？”童妍在后座追问，她紧紧的盯着李延宁，对上了李延宁转过来红红的眼睛。

李延宁几乎要哭出来，他声音发颤：“爸，爸他，爸他走了……”

李家的丧事办得并不隆重，全部都是由李延宁和家里的一些长辈一并操办的。童妍的父母和弟弟都飞过来了，亲家的离世，他们于情于理都要来送上一程。

远在临市的李鑫并不知道爷爷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只觉得这几天心口很不舒服，但说不出什么原因。韩璞这些天一直带着他跑动跑西，他忙着忙着就忘了要打电话给他爸这件事。

丧事办完已经是三天后了。麻木的处理完所有的事情，直到宾客离开，家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人的时候，李延宁还是恍惚的。

家冷清了不少。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却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人气，到处都显得空旷而冷清。

苗春芳每天都在哭，她已经哭晕了好几次，悼唁的宾客在时她哭，宾客们走了她还在哭。李延宁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他连自己都没办法安慰。

在李垚的老师再一次问李垚什么时候能去学校的时候，童妍提出了和他爸妈一起先回临市。李延宁同意了，但只能童妍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他要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