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宁心情很是糟糕，他的声音很大，情绪有些激动，边上的护士也忍不住地皱眉劝他小点声音。同病房的另一位病人家属也在劝说李延宁不要激动，让他们母子好好交流。

即便李延宁这么说了，苗春芳仍旧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她甚至很委屈。她想的是，她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刚出了重症监护，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不仅不照顾她，还找个陌生的护工来膈应她，她还不能拒绝，拒绝了就是无理取闹，她怎么能不生气。

护工阿姨收了钱也不能走了，待李延宁走后，她就开始帮忙先收拾东西，问苗春芳想不想上厕所，想不想喝水。苗春芳瞧着护工就来气，觉得这是自己儿子花了钱了，不指使就好像浪费了似的，她一会儿让护工给她喂香蕉，一会儿叫护工给她剥橘子，她醒着，护工就不得闲。

护工是个老实的妇人，她干这一行很久了，比苗春芳更难照顾的病人她也看护过，相较于苗春芳只是半边身子的麻痹、不会直接拉到床上或者裤子里已经是好太多了。面对苗春芳的刁难，她也没说什么，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这就是她的工作。苗春芳是挺难伺候，但雇主好说话，而且给钱爽快，看在钱的份上，她也会忍耐苗春芳。

苗春芳折腾着，自己也累了。

李延宁从医院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他在小区门口的理发店剪了头发后才回去。洗完澡刮完胡子，他感觉附着在他身上那层厚重的苔藓终于掀开，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你妈一个人在医院可以吗？”吃饭的时候白岚问李延宁。

“给她找了护工，护工会照顾好她的，我一个男的有些事情不方便做，护工阿姨有经验，人也细心，照顾起来会比我要好。”

李延宁不敢说他妈想要童妍去照顾的话，他怕世界大战由他们家开始爆发。

看着李延宁佯装淡定的样子，白岚似笑非笑地问他，“你妈不会介意妍妍没去照顾她吧？”

李延宁心想，有时候人真的没必要聪明到这个程度的，难得糊涂不好吗？怎么每个人都要这么的斤斤计较呢。

他不敢说，只能假装风轻云淡地一笑：“妍妍怀着孕自己都要人照顾呢，要不是您在这帮忙照顾妍妍和孩子，我哪能安心地呆在医院。”

白岚满意了。

她并不是真的想知道苗春芳说过什么，她想知道李延宁的态度，在这个事情上，李延宁对待她女儿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所以不管李延宁心里怎么想，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说明他心里有数。

李延宁终究是不放心他妈妈一个人在医院，临睡前问了护工阿姨情况，护工阿姨说她妈妈已经睡了后，他这才安心地躺在床上。

“医生说妈现在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短时间内虽然没办法恢复，但最后恢复到生活自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是苗春芳出事以后，李延宁第一次有底气地跟童妍聊他妈的病情。

李淼睡在主卧大床边的儿童小床上，空调的冷气吹走了房间的燥热，看着李淼踢开毛巾被，童妍又轻轻地替她将毛巾被搭在肚子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靠回到床头，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地问李延宁，“你是什么打算？”

“妈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是不能一个人回老家的，她现在就算出院，也需要休养至少半年才能渐渐地恢复自理，给她单独租一个房子也不太现实。”李延宁伸手握住童妍的手，感受着她微汗的掌心，他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和抱歉，“如果我妈是个健康人，你知道的，我是已经做好了将她送回老家的准备，但现在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我若是将她送回老家，或者是将她一个人放在外面住，我才刚没了爸，现在这样对我妈，家里的亲戚会戳我们脊梁骨的，他们不会只说我一个人，会说我们俩都不孝，不给癌症的爸治病，又不照顾中风瘫痪的妈，妍妍，关于我妈怎么安置，我们再商量商量，你看行吗？”

怎么商量呢？往哪商量？

李延宁说的这番话，在苗春芳出事后白岚就告诉过童妍，个中利害关系白岚都给童妍剖析了一遍。白岚告诉童妍，即便李延宁之前斩钉截铁地要将苗春芳送回老家，现在也不可能把人送回去，尤其这个人还会有二次中风的可能。若是真把人送回了老家，一旦发生二次中风而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要么一辈子瘫痪在床，要么直接没了命。到那个时候，李延宁会因为没有苗春芳没有及时地得到救助而怪罪于童妍，认为是童妍与苗春芳无法和平相处导致苗春芳被送回老家，因而延误了救治。

“你已经有想法了，对吧？”童妍没有抽回手，她的掌心有着细汗，李延宁心里不安，所以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她的手，那点细汗也被他摩擦掉了。

李延宁顿了顿，轻叹一口气，“我目前几个想法，一个就是让她跟我们住在一起，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我的想法是让她先住在我们这边，我照顾到她能生活自理为止。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就在我们这栋楼里，最好是楼上或者楼下的，给她租一个房子，这样既可以不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也可以方便照顾。如果这些你都不同意的话，那我就在附近给她租个房子，再请个保姆专职照顾她，到时候你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你妈也可以方便住在我们这边照顾你，你觉得怎么样？”

他总是这样，将选择权交到她的手中，让她来做出抉择。而每一次的抉择之后，但凡出现什么问题，他就能摊手的表示，当初是你自己这么选的，我问过你想法的。

童妍学会了，所以童妍反问他：“你更倾向于哪个？”

其实童妍知道他能想出的这些办法，都是他可以接受的，不能接受的他根本就不会跟童妍说，但童妍不做选择。

尤其是在苗春芳的事情上，她要将所有的抉择权都让李延宁去做，毕竟李延宁是苗春芳的儿子，不管他做什么，苗春芳都不会怪他。

母子哪有隔夜仇。

作为母亲的童妍更能了解这种感情。

“我都可以。”李延宁捏了捏童妍的手，说，“这三个选择对我来说都没多大的影响，但你不一样，我不希望你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想要大家都能有一个舒心的环境，而不是每天都在争吵中度过。”

温和的声音像是催眠般的在童妍的耳边响着，她已经昏昏欲睡了，眼皮沉重的耷拉着，她打了个哈欠，疲倦地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声音略显无力：“我好困，我想睡觉了，妈一时半刻还不会出院，你再慢慢想，好吗？”

李延宁动作一滞。

他的掌心一空，低头间童妍已经躺在了床上，在昏暗的小夜灯下，她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变得绵长。

李延宁坐在那，明明回来时肩膀上已经是轻飘飘的没了压力，但此时此刻，他坐在床边，感觉那股比秤砣还重的负担再一次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觉得童妍变了。

这个认知从他的脑海里窜了出来，没有任何的预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想要竭力的甩掉这个想法，但这个念头就像是在他的脑海里扎根了，他越是想要拔掉，就扎根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