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 人烟稀少的公路上,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匀速行驶。 车里的气氛很安静,更准确的说,是冷场。因为白澍不喜欢,白池连音乐都不打开,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开往都市。 白澍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前方,斜眼,见我一直抱着铃铛不松手,他主动挑起话题:“这猫叫铃铛?” “是啊。” “怎么看着有点木?”他伸手去戳猫的头,“猫不是应该很有灵气的么?” 铃铛晃了晃头,用肢体语言向他表达它的不满。 “没有啊。”我说,“你不觉得,它安静坐在这里的样子,很像你么?” 旁边没声音。 我低头逗弄着铃铛,“生气的时候也像。不过它比你懒,能躺着绝不站着。在梦园的时候,也是它寸步不离地陪着我,我才等到了你。” “你把它当成了我……保护你?”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们只是像而已。书上没教你,猫和人是不同的物种么?” “……” 前面貌似专心开车的白池低声笑了一下。 白澍瞥了他一眼,后视镜里的他立马收敛笑容,紧盯前方。 “看来我又自作多情了。”白澍皮笑肉不笑道,索性换了一个我讨厌的话题,“既然这样,我们就聊聊跟我同一个物种的你——的预见梦吧。” 我低下了头,准备装死。 “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 “做梦。” “……” “小蝶,都已经坐到我的车上了,今天说明天说,有区别么?与其我一次次的逼你就范,倒不如你乖乖把情况跟我说清楚了,对我们双方都有益。还是说……”他顿了顿,凑近我,“你喜欢这个欲拒还迎的调调?” 我连忙推他,“不喜欢,不喜欢。” 他弯了弯嘴角,仿佛被我取悦到了,真的退了回去,“我之前说过的话永远算数。让我了解你的价值,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保护。” “包括……帮我找到小悠么?”我抬头,定定看向他。 “包括。” “包括——查清楚我们家的案子?” “包括。” “包括——不为难林特助?” “包括。”他挑挑眉,“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吧。” “没有了。”我摇头。 “那现在轮到我问了。” “恩。” 我像面对老师的学生,正襟危坐。 “你的预见能力,是天生就有的?” “不。”我回忆,“八岁的时候开始的。” “杜家只有你有这个能力?杜小悠没有?” “小悠没有。所以,她能自由的长大。” “自由?”抓到关键词,白澍敲了敲座椅,“外面的人都以为杜家只有一个女儿,从没听说过你的存在。这些年里,他们把你藏在了哪儿?” “……地下房间。” “为什么?” “八岁那一年,爸爸发现了我能做预见梦,特意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来研究我的能力。刚开始很准,可随着研究小组成员的增加,我的梦越来越乱,也越来越帮不到爸爸。有时候前一秒还在跟他说话,下一秒就到了山洞,和别人发生了另一件事,再下一秒,又到了悬崖边,看到有人要跳崖。” 我吞了吞口水,继续,“最混乱的时候,一个晚上能梦到十几个场景,每一个都不一样。甚至这十几个场景里,没有一个是关于爸爸的。” “研究组长告诉爸爸,这是因为我的能力太强了,只要接触到人,就会进行无差别预见。” “后来呢?”白澍问,语气平静,仿佛猜到了之后的发展。 “爸爸对我说,暂时先休学回来,待在房间不要跟外人接触。他的生意到了绝境,有人想害他,等度过这个难关,再让我出门。” 听到这里,白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我听了他的话。果然,梦境不乱了,做的梦全是跟爸爸有关的,他也成功度过了那个难关。然后……” 我沉默下来。 白澍没说话,白池也静静开着车,谁也没有催促我。 良久,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后,爸爸告诉我,他的绝境又来了,我一定要帮他,不然,我就没有爸爸了。” “再然后,爸爸就让人专门给我挖了一个地下房间,让我搬进去。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 窗外的树影一闪而逝,车里黑漆漆的,只能听到铃铛打呼噜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铃铛已经睡着了。 “你被关在地下室多久?”一片寂静里,白澍开口。 “应该是十年吧。”我眨眨眼,“我在那里过的第一个生日是十岁,后来随爸爸出远门,在国外度过了二十岁的生日。” “擦擦——” 前面开车的白池忽然闪了闪跳灯。 白澍回神:“怎么?” “没什么。”白池望一眼外面,“是我看错了,刚刚还以为前面有人。” 被他这么一打岔,车里的气氛顿时恢复正常。 白澍换了个姿势,接着问:“所以,那个白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我困惑:“哪个白衣服?” “你说要杀我的那个人。梦里他做什么了?” 哦,原来是他。 我努力回忆之前的梦境,“那晚,你说要安排姑妈来接我。当天夜里,我就梦到了关于你的事情。” “哦?”他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梦里,我站在舞台上表演节目,你坐在下面看着我。然后,那个男孩就坐到了你身侧,好像跟你说了什么,要把手上一枚戒指送给你。你挥了挥手,不想要,他不死心,连送三次,你不耐烦了,把戒指接到手里,换位置坐到了前排。” 我注意到,说到这里,白澍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前面一排刚好有个垃圾桶,你想都没想,将戒指丢了进去。不一会儿,走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好像看见垃圾桶里的戒指了,特别兴奋地捡了起来,揣到了怀里。” 前面开车的白池猛然一个急刹。 我和白澍齐齐看过去。 白池抱歉道:“对不起,刚刚心慌了一下,因为跟之前老板那件事的走向一模一样。” 白澍没解释,只问,“后来,那个男人死了?” “恩。”我轻轻道,“是肚子痛。痛的在地上直打滚。旁边人见到,赶紧喊着送医院。谁知才扶起来走了几步,那个中年男人的肚子就往外渗血。大家吓得不敢再动,把他平躺着放到地上,很快就断了气。更可怕的是,那个人的肚子,竟然被撑破了,满肚子都装着玻璃渣。” 白池的车速慢了下来。 白澍看我的眼神也变了:“果然厉害,说的分毫不差。” 我继续:“那个男孩我见过的。” “你见过?”他一脸意外,“哪里?” “当时,我们一起坐飞机回国。因为他的戒指太多了,耳钉也多,我盯着他瞧了好久,还被他、被他……” 白池的车突然停了下来,也打断了我后面的话。 我和白澍再次看向他。 “不对劲。”白池放下窗户,看向周围,“这条路不是我们来时的那一条。” 听到他的话,我也随之看向窗外。 外面乌漆墨黑,树影婆娑,除了荒郊旷野,还是荒郊旷野。 白澍皱眉,“你确定?” “确定。”白池打开远光灯,“其实刚才我就觉得奇怪了,一直在试路。可越走越陌生,换了几条也没找到熟悉的标记。” “也就是说,我们迷路了?” “不应该的。”白池说,“我看地图一点没错,可是,可是这路却偏偏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我被白池说的忍不住捏上了白澍的袖子。 他瞥一眼我的动作,没拒绝:“看来,我们今晚走夜路,要碰到鬼了。” 白池缓缓关上窗户,“那怎么办?还要继续开下去么?” “当然。”白澍扬起嘴角,竟露出了一个期待无比的笑容,“刚提到预见梦,又撞上拦路鬼,今天晚上,恐怕热闹非凡。” 窗外的景色一直在变,可一眼看过去,仍然见不到底。 风声呜呜响在耳边,铃铛却在那里睡得香甜,无忧无虑的样子,看得我一阵羡慕。 突然,光影憧憧,我看到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个少女,扎着马尾辫,身上一袭过时的连衣长裙,满脸微笑地挥动着手上的牌子,似在对我们示意。 白池自然也注意到了,读着牌子上的字,“住宿?难道是晚上出来拉客的?” 白澍说:“荒郊野外,还有旅馆?” “确实奇怪。”白池说,“而且,这个姿势,让我想起了不久前我闪灯的时候。当时,我好像就是看到了这样一个人影。” “哦?”白澍道,“你要不要下去问问,刚才是你么。” “还是算了吧。”白池连忙谢绝,“我直接开过去?” “随你。” 白池加大油门。 轰—— 车子飞了起来。 我睁大眼睛,目光与外面挥牌子的少女对视,然后,擦身而过。 溅起一地烟尘。 从倒车镜里看过去,她依然站在原地,冲着我们离去的方向热情挥舞牌子。 为什么莫名感觉有点害怕…… 我咬住嘴唇,攥白澍的袖子攥的更紧了。 “这个就让你怕了?”白澍握着我的手,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肉跳,“更可怕的,难道不是一会儿她再次出现在前面,微笑着冲我们挥手?”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讨厌啊…… 我欲哭无泪。 可紧接着,我就发现,还真的被他料中了。 前面不远,再度出现了一个微笑着挥舞着“住宿”牌子的人。 不过这次这个,是一个满头白发,弯腰驼背的老婆婆。 “老板?”白池请示。 从他紧绷的脖颈线条,可以看出他此刻也是紧张了。 白澍说:“别理她,开过去。” “是。” 车子与老婆婆擦身而过。 倒车镜里,老婆婆目送着我们远去的车子,依旧热情挥舞着牌子。 “白澍……” 当第三次看到路边那个微笑挥舞着牌子的女郎时,我喃喃道。 白澍的回应是伸出手,拍拍白池的肩。 白池会意,将车停靠到了女郎身边。 这是打算—— 我怔怔望着他们。 “蠢猫,起来。”却见白澍一把拎起铃铛,丢入我的怀里。 铃铛冷不丁被人扰了清梦,喵嗷了一声,抬头,看看我,再看看白澍,一脸懵圈,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既然有人非得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白澍理了理被我抓出褶皱的袖子,推开门,大步走了下去,“——那就别拒绝对方的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