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江边,魏营。
易琛一言不发,咬着牙关紧盯着眼前的作战图,他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看起来像是几天没合眼了。
慕椋和破晓俱伴在他身后,神情哀恸。
良久,易琛方开口,“传令下去,明日渡江,只带三日干粮,不胜,不归。”
他的嗓音低沉得无情。
身后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对方,都掩饰不住面上惊愕。
沉默了片刻,慕椋率先点头,“是。”他即刻提起脚步,便踏出了账外。
渡过泠江,才是晖幽关。
此前魏军兵分两路,易桓率大部先行,谁知竟一朝命丧城下,魏军进攻的气势立马就灭了一半,还有一半,是靠所剩不多的兵力撑着,除去人身上的那副骨头架子,就是被怀疑和恐惧包裹着的所谓军心,之所以还没有被击溃,是因为易琛挡在前头,撑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背水一战,不是赌气,或者冲动,而是易琛在这一刻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进击的办法。只有无路可退,才会绝处逢生。
上船时,他命人将营中的炊具全部砸烂,扔到了江里。
北风呼呼地从他脸上刮过,面对波涛汹涌,和随着船身飘摇的将士,他没有丝毫动容。
他的这个决定,赌上所有将士的身家性命,同时,也将魏国的前途绑在了渡江的船上,船或损,或沉,皆是万劫不复。
易琛的勇是众所周知的,但眼前这破釜沉舟的魄力,才让人真正见识到了易北扬的疯狂和决心。
船开走了,告别了江岸,以再也回不来那般悲壮的姿态。
而晖幽关内,是一派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原本打了个胜仗,将叱咤了中原几十载的魏国大将军赶下了马背,这位年轻后生章少游,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得意。他一直都非常清楚,作为武将,他们最可能得到的归宿,就是沙场黄土,易桓是老将军了,这样的结局,本就在意料之中,而他自己,说不定哪天,也跌下马来。
他对事不对人,对这位曾经和他父亲章甫齐名的老将军,章少游心中其实是十分敬佩的,易桓的死,对他内心的触动远比他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要大得多。
就在刚刚,他命人将易桓的尸首处置好了,正准备寻个机会送还给魏军,却不料,迎头就又遭了魏军的突袭。
他立马迎战,却一眼就瞧出了这次前来偷袭的魏军和以往与他对战的,实有着天壤之别人数不多,势头却极为凶猛,将士们个个都拼死往前,乃至杀红了眼,能以一当十,打不倒,吓不退。
这一仗下来,魏军没伤着几个,秦军倒损失惨重,守关将士死了不少,也是拼尽了全力,才没有让魏军攻上来。
而后城中四门,处处紧闭,一时半会不能给魏军可乘之机。可城内剩余秦军俱是人心惶惶,都疑城外是一支神来之兵,先前由大胜积攒的锐气,此刻被打击得几近凋零。
清点伤亡之后,章少游刚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没来得及坐下,便有一小将来报,“将军,有一魏人,自称是将军故友,求见将军一面。”
“他叫什么名字?”章少游便问。
“他不肯说,但是他交给属下一枚印章,将军请看。”
章少游便伸手接过,疲惫的眼睛霎时放出了光亮,忙道,“带他进来!”
小将领命而出,留章少游一个人在屋内来回踱步。
看得出来,他十分急迫的想要见印章主人的心情。
章少游少年为将,而这些年驻守边关的生涯,令他从前身上的风发意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起易琛来,他显然没有那样威武的身躯,面上也不像那般自信,或是霸道。他身上更多的,透露了一种踏实,还有克制的气息,年纪不大,已相当老成。对他来说,只有这八个字形容他最合适,那就是,隐而不发,骄而不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