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许警察围在校园门外,西泽走过去几名警察立刻将他围着一群人勾着肩膀,钻进车内。
白人警察三不五时造访唐人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眼见他被一群警察裹挟进警车也难怪同学们会觉得他像个欺凌华人少女的邪恶势力。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联邦警察。如果是州或者市警察一般不会在唐人街停留太长时间。他们其中有一部分与堂会有勾结不会乐意将一整个下午都耗在这里。他们宁愿去地下赌庄“番摊”、“牌九”和“十三张”满载而归那里的华人不敢赢他们的钱。
三点放学拉夫走了过来,告诉她:“今天丁香一直在看你。”
丁香就是那个被救助会送回来的华人女孩。她不肯透露自己从前的名字只知道她姓陈。救助会的修女给她起名“ali”,丁香所以她叫陈丁香,是全校华人女孩中唯一一个没有名字的。
学校男孩子们都喜欢欺负陈丁香不止因为她做过妓女,更多还是认为她是“白种尼姑们的眼线”。拉夫告知她这句话时语气很怪,带着对陈丁香的轻蔑以及一丁点献宝的意味。在这一刻,淮真决定不喜欢这个男同学。
“她看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淮真反问。
拉夫腾地涨红了脸。
淮真拎起背包出了教室。
黎红和雪介都不需去上课。理工高中白人学生多课业轻松,礼拜五下课格外的早云霞每周五下午都有场约会也不与她一同去协和学校所以今天她难得一个人。
哪知刚跑到校门口,两高而壮、打手模样的黑衣人从一辆道奇车里钻出来,将她去路一挡。
她顿住脚,一侧头,瞥见车里一个唐装身影。
他手扶在车窗沿,笑嘻嘻的说:“陪你洪六哥吃个茶去。”
此情此景,仿若经典款青春,街霸出现在校园门口,对背书包的好学生吊儿郎当的招招手:小同学,你过来。
这个才是正版黑社会好吗?淮真心里为西泽鸣不平。
她说,“我赶着上学校课呢。”
洪凉生也不拦,摆一摆手,叫打手替她让开条道。
淮真还没走两步,便听见后头又是一句:“去温哥华叫夫君手把手教呗,来金山上什么课啊,是不是,温梦卿?”
淮真心里一惊,转头将他看着。
洪凉生亲手将车门推开,做了个请的姿势,再不讲话。
淮真想了想,坐进车去。
洪凉生笑道,“这就对嘛。你看,我早不来晚不来,在校门外守到那群联邦警察走了才露面,不还是怕?光天化日叫你没了影,那小白鬼还不知怎么掀了这爿地。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
淮真道,“我不熟。”
洪凉生道,“那就去福临门,那儿老三点儿还不赖。”
一路上坡下坡,曲曲绕绕到了福临门,洪凉生一路一言不发,心情大好地哼着什么曲儿,一下车便问淮真:“知道我哼哼的这是什么戏吗?”
淮真直言不讳,“我不懂戏。”
洪凉生道,“这是击鼓骂曹,老生戏,你洪六哥就这段的还不赖。”
“……我不懂戏。”淮真再次重复,“你现在再哼哼个黄梅戏我也听不出好赖区别。”
洪凉生笑了,在一扇窗户后头站定,请她落座。窗户可以推开,下头隐约可以瞥见个戏台。
一坐下来,立刻有个跑堂的来问,“小六爷,来个什么戏?”
“击鼓骂曹。”
那人笑说,“哟,小六爷还没将它听腻?”
他说,“我妹子第一回来,给她听个新鲜。”
那人看一看淮真,赞道,“真好,真好,鲜花似的小姐,连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洪凉生骂道,“别嚼蛆了,这跟我亲妹子一样的亲。”
那人唷一声,“那必得加两个菜”,这才去了。
淮真全程将他盯着,不知他玩什么花样。
恰逢菊普与蟹黄壳烧饼一起上来,洪凉生看也不看他,接着说,“老北京讲老三点儿,吃一点喝一点乐一点,唐人街,就这还不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窗户推开,下头锣鼓声便传了上来,“喏,吃喝玩,齐了。”
淮真实在没这个雅兴,直截了当问他,“从哪儿听来的?”
她也有点猜想。
其一绝不会是姜素告知洪爷的,要让洪爷知道她先前还做过别人媳妇,洪爷不知该气成什么样,姜素也休想在唐人街混了。
同理,洪凉生也必然不会告知洪爷或者将消息落入旁人耳中。洪爷今年已经七十,人一上了年纪,若不是身上多少有点顽疾,上回也不会突然病倒给人抬进医馆去。唐人街靠他撑着半边天,料是洪凉生,这会儿也没这能力将父亲身上担子全撂身上,恐怕也不希望父亲这一时半会有什么闪失。
他盯着下头戏台子看了会,才缓缓说起,“我四哥在温埠做生意,过年时回来了。第二天来找见我,说在中华客栈看见个姑娘,跟他先前在报纸上看的寻人布告上的相片相当肖似。”
淮真静静听着。
他接着说,“报上说民国五年五月,即新历一九一六年六月生于广东清远,时年十六。身高或近或逾六英尺,面白消瘦,新月眼,天足……”
淮真笑了,“唐人街上随便捡个女孩都这样。”
“我虽没看过照片,但那晚在中华客栈能有几人。难不成叫我放着你在这,先去奥克兰找老姑婆陈贝蒂,问问她是否有个金龟婿在温哥华?”
“所以你也不确定……”
洪六啜口茶,“叫声温梦卿不就确定了。”
淮真懊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