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最热的时候云霞完成最后几门考试以后,学生们申请大学的所有杂事全权交给了学校教务处她一周只需去学校三四次。因为考试她完美错过大多数暑假工。在家里闲了几天云霞行踪突然变得神出鬼没起来。阿福问起她便声称有个去年考上南加州大学的同学要在三藩市结婚,希望她能去帮帮忙。
因为报社工作远比想象中要忙上太多。因为之前前来的应聘者中,有个声称“在几家报社做过打字工作”的白人女学生打字速度比淮真当年被逼着在游戏机上学习智能五笔还慢。这年头,华人报社开办英文报纸能应聘到白人临时工,几乎算得上是脸上贴金了。那女孩子只需每天早晨九点三十抵达报社办公室美美一坐,等着周围华人前来询问一份报纸上语法是否符合美国当地习俗,下午五点雷打不动准时打烊薪水照样比旁人多二十美金因为她的权利是受美国白种工人协会保护的。开办英文报纸初期要准备的杂事实在太多她在打字机上完不成的文章统统只能淮真来完成。
除开这个卫理公会会员之一的主编雷女士找到淮真问她愿不愿意将惠大夫旧金山行医录精简一部分内容,刊载在第一期英文版上。
淮真说她得回去问问惠大夫因为这些内容都是他这么多年一笔一笔记录的资料里汇总来的。
等真正问及惠老头却一脸不高兴说,费那么大力气写成英文给白人看,别人会看吗?
想明白了,又说,“不看,不看才好呢!”立刻又改了口风,表示将那些资料全权交给她了,她想用来干嘛就干嘛。
对此,淮真只当他跟自己闹别扭。能将他这么多年光辉事迹发在英文报纸上,淮真当然高兴。不过仔细想想,自打市政厅敦促中医馆考取行医执照开始,惠老头始终心头不大痛快,做事也不知跟谁拧着三分劲。有时又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医馆一周七天,他能有三四天不来看一回。他不在,医馆只开夜里四个钟头,要是小伤小感冒还好,不是日常病症,淮真又不敢给别人胡乱抓药。病人上门找不见大夫,淮真只得转达惠大夫的意思,劝他们都去东华医馆或者教会医馆看病。
因为这些事情,淮真忙得几乎两周没睡个囫囵觉。等有空问清云霞最近偷偷摸摸密谋着什么事情,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那天中午刚吃过饭,有几件代送的衬衫标签写着一行日文。阿福正发着愁,云霞在旁边脱口而出一句日语。一句话讲完,一家人都听出端倪。阿福看了她两眼,一言不发下楼去了。云霞自知失言,捧着只大碗喝汤,将脸整个挡住。
晚上淮真钻进云霞被子里,问她究竟从哪里冒出一个南加州大学的女朋友来三藩市结婚。
云霞说:“是早川的嫂子,是他哥哥在上海认识的,后来为他,瞒着家里人考到南加州大学去念书,又瞒着家里人在洛杉矶结了婚。他们下周在日本茶园订婚,新娘没有家人美国,又不能住在男方家里,自己一个人住在唐人街苏州酒店,叫我多陪陪她。”
又说她家两年前刚从杭州搬去上海,爸爸是个遗少,在震旦作教授,家风保守。得知她恋爱,竟然在家当着学生的面骂她:“如今学校尽教女学生“娜拉的故事”,你当我不知?早知不该送你念书!就是上海滩陪酒的高级舞女,也知道什么叫亡国恨!你却是不知贵贱的!”父亲将她大骂一场以后,至今没有再同她说过半句话。
又因为婚礼仍要去教堂,因为她没有穿胸罩,所以那天没有来得及试婚纱。她说虽然胡博士在国内倡导天乳运动好几年了,但是被包括她爸爸在内一众上海议员骂作“淫服”。学校宿舍女孩都穿,但她从未穿过,也没问过,但是一直好奇:“这东西是为了让胸部暖和还是怎么的?”让云霞笑了好一阵。
云霞大概是足以感同身受,所以唏嘘不已。
淮真突然问她:“等到去日本茶园订婚宴,算是正式场合请你见他家人了吧?”
云霞正滔滔不绝,一听这话,突然愣住了。
淮真说,”你想起那位姐姐结婚付出的代价是与爸爸决裂,也会替她伤心。日本人家规矩也很多,早川同家里人有了交待,你总不能瞒着家里人一辈子,对不对?”
云霞大概她也觉得这段恋情有些前途未卜,转过头说,“淮真,你让我再想想。”翻了个身瞪着眼看窗外,然后便彻底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