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肯定地点了点头。

妹红继续检索着，记忆里自己最落寞的那些岁月。

那些岁月，几乎在面对任何一个幻想乡的妖怪时都会死上一遍，或者说，妹红这几百年不是活过来的，而是一直死到今天。

死亡，然后复活，被杀后，又死亡，接着再一次地复活。

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妹红差一点被逼疯，她成了一个弱者，就好比一团无火的余烬，在死亡中苟且。

就算被毁得体无完肤，还是会重新站起来，就算只剩下最后一根头发丝，还是能重新形成躯体和四肢从血泊里爬出来。

妹红，已经变成了传说中的某种不死鸟，就算死亡依旧会在火焰中重生——但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辉夜。

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公主再也没有出现。

她的心真的真的已经快死了。

在濒临破碎的最后一刻，从泥泞不堪的沼泽中拉她一把的是慧音。

自从遇见了慧音，一切都好了起来：只有慧音同情妹红的遭遇，世间只剩下她还能理解自己存在下去的意义。一直坚信着这一切，妹红希望能渐渐走出死亡的阴影。

她要变强，她要让自己不再频繁地困扰于死亡的永恒螺旋。她怀揣着美好的梦，直到有一天，慧音能帮助她找到辉夜。

然而——

这一切不过是泡影。

妹红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已经明白了一切。曾经的慧音，或许真的是那么善良的。但是不知不觉也变得自私起来。

“慧音，为了和我在一起，所以才会篡改这段历史的吗？”这不是需要人来回答的问题，而是妹红对自己的反问。辉夜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吭声。

慧音在辅佐了那么多古代君王，在见证了那么多王城走向昌盛又步入衰败的历程，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历史永远在更迭着，没有一位能陪自己走下去的人。

她是孤独的。就算眼睛里看见的是活生生的君王，就算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对她来说也已经是入殓的亡君。她厌倦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情仇恩怨。没有永远存在的事物，没用永远相伴的旅人。人类的寿命在她无穷无尽的岁月里只是昙花一现，甚至连昙花还不如。

“为了我，所以她甘愿篡改历史，是这样吗?”依旧是无需回应的反问。

慧音篡改了历史，让蓬莱玉枝变成了车持皇子的赠礼，让妹红忘记了，无所不知的慧音，居然还会不知道永远亭在何处这样的幼稚的问题。

辉夜望着天穹的月光，说道：“今天的月色真美啊。”

“是呢。”

“呐，你会恨她吗?”辉夜望着妹红的侧脸，不经意的问道。

“不会。”妹红虽然知道了，这千年来，慧音一直在自己身边欺骗着她，但是她不愿意埋怨这位善待了自己太多次，无数次为自己出生入死，奉献了太多太多的恩师。慧音或许真的只是个善良的骗子，但是她对自己的恩情不过个三生三世，都是还不完还不清的。

“依然这样我就放心了。”辉夜微微一笑，继续说，“这两枚玉枝无论分处何地，只要持有她，就能在心中感觉到另一方的存在。远在天边亦近在眼前。”

当时的慧音没有告诉自己蓬莱玉枝的秘密，她只希望让妹红留在她身边。在辉夜打算将蓬莱玉枝交给妹红的时候，慧音已经叮嘱过师匠，一定要将那美丽的枝条藏起来，她从那时起就已经写好了未来的剧本——妹红陪自己住在迷途竹林的另一端，慧音和永琳住在竹林深处的永远亭，远不干预，永不牵涉，直到契约终结，命运被意外改写。

“算了，我不在乎那些了。”妹红低下头，用长长的白发遮住了眼角的泪水，“只要能和你重逢，就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

辉夜会心一笑，她从手中的蓬莱玉枝中拿出一枝，将它放在了妹红的手心。

“从今天起，你我永不分离。”

妹红收下了辉夜的礼物，擦干了泪水，用晶莹的眼眸看着辉夜美若天人的脸庞，回应道：“今夜，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