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沥又做梦了。 临近六月,又一届高三的学生即将离校。资料向来是买得多用得少,他们于是将没有用完的书和练习册放在楼下的乒乓球桌上,由需要的学弟学妹们自取。 姜竹沥心痒痒,拽着段白焰去捡漏:“我们也很快就要高三了,去看看学姐学长们都在用什么书嘛,说不定能淘到宝贝呢。” 段白焰绷着下颚,不说话。 他重度洁癖,别人摸过的资料和练习册,在他眼里像用过的厕纸。 “而且,有个学姐跟我说,他们班很多人把笔记和错题本也放在楼下了,去得早的话,说不定还能抢到。” 段白焰眉头拧成团。 ……那更嫌弃。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主动去买别人的笔记。 就像是在欢欣鼓舞地使用别人用过的厕纸。 然而就算在心里嫌弃到想把别人的练习册放在地上踩,他还是跟着去了。 他怕姜竹沥拿不动。 走到田径场边,姜竹沥像条尾巴似的跟着他,还在锲而不舍地自说自话:“你开心一点嘛,我听说这届高三有个学姐超级厉害,她的物理成绩特别好,我一直很想看看她的笔……唔!” 下一秒,她毫无征兆地往段白焰背上一撞,炮弹似的猛冲进他后腰,撞得他也一个趔趄。 差点儿当场跪下的段白焰:“……” 他不爽地回过头,就见姜竹沥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捂着后脑勺,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她低着头嗫嚅:“对……对不起……” 段白焰皱着眉,正要问怎么了。 就听见十米开外,传来一个男生声线明朗的呼唤:“喂!姜竹沥!把球给我踢过来啊!” 他微怔,偏移视线,才看见她脚边落着一个篮球。 所以刚刚……是砸到了她后脑勺上? 段白焰心头火蹭地蹿起来。 林鹤穿着球衣,一手夹着外套。见喊了两声也没反应,只好纡尊降贵自己走过来:“我叫你两声,你怎么也不理我?” 姜竹沥捂着脑袋,不想说话。 “真是,什么脾气。”林鹤自己躬身捡球,还不忘再借机损两句,“你这种女生,脾气这么差,以后嫁不出去的。唉,可怜。” 顿了顿,仿佛这才注意到她身旁的段白焰,“噢,你觉得自己有他了是吧?” “我跟你说啊竹沥,病秧子同学呢,说不定他根本就不……” “行”字还没说出口。 段白焰咬住后槽牙,提腿侧踹,一脚猛地落到他腰上。 林鹤毫无防备,惨叫一声,直直滚出去两米远。 “我□□……”痛感翻江倒海,他捂住腹部,旋即便急红了眼,飞挥着拳飞扑过来。 两个人迅速扭打成一团。 姜竹沥愣了愣,赶紧上前:“段白焰!你别打他……不是,林鹤!你不要碰段白焰……” 她死死掐住林鹤扣在段白焰胳膊上的手,指甲划出血印。 林鹤惊奇极了:“你为什么要帮他?” 姜竹沥也非常惊奇:“我为什么不帮他?” 段白焰:“……去旁边站着。” 这场争斗的最终结果毫无悬念,林鹤打人没有章法,段白焰却明显受过专人训练,每一拳都打在疼又不致命的地方。教导主任来拉架,他在最后关头,还不忘送林鹤一只熊猫眼。 ——作为这场争斗的输家盖章。 夕阳西下,姜竹沥和段白焰并排站在教务处门口,默不作声,背脊笔直,两条手臂伸出去,与地面平行。 “看看!看看我儿子的眼睛!……这是什么小孩才能打出来的!啊?!给我儿子打瞎了怎么办!……” 教务处里还在吵。 教导主任点头哈腰,不断传出他压低的道歉声。 走廊上却很安静。 夕阳斜斜照进走廊,窗外竹影交错,耳边宁静祥和。 姜竹沥人生头一次被罚站,才一会儿就胳膊发酸。她眨眨眼,企图靠交谈来转眼注意力:“喂,喂。” “嗯?”段白焰漫不经心。 “你的胳膊酸不酸?”姜竹沥不敢大幅度地转头,只能垂着眼偷偷看他影子,“我的胳膊好酸啊,你说如果我偷偷放下来,教导主任会不会发现……” “想放就放。”他无所谓。 反正他现在也只是因为陪她,才站在这儿。要不是姜竹沥也被罚站了,他才不管教导主任说什么。 姜竹沥却有些沮丧。 她想,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从他嘴里听见安慰人的话了。 她舔舔唇,又想了想:“那个,你以后能不能不再跟人打架了?” 他想也不想:“不能。” 姜竹沥:“……” 行吧。 她思索一阵,曲线救国:“可我向老师保证过,要保护你。” “所以?” 她理所当然地挺胸:“就算打,也该让我去打。” 段白焰嗤道:“你打得过?” 姜竹沥:“……” 也是哦。 可她还是不服气:“我……” “以后。”段白焰打断她,“等我把他打趴下了,确定爬不起来了,你再去补上最后一脚。” “这样四舍五入,人就是我打的了!”姜竹沥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妥,“我就可以告诉老师,你是无辜的,这些事统统跟你没关系!” “对。”段白焰从善如流。 心里想的其实是,反正不管罚站还是写检讨,他都一定会陪着她的。“陪伴”像“我们”一样,都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心动的词。 “拉钩。” 说完,段白焰伸出小指。 他难得幼稚,姜竹沥感到好笑,却还是配合地伸出手。 夕阳镀上的金光里,相扣的小指像一把锁,将两个人的余生都锁到一起。 段白焰垂着眼,默不作声地…… 在心里许了一个天长地久。 *** 姜竹沥再一次醒过来,不知道已经几点了。 卧室里的窗帘很厚重,光线不太能透进来。她四处摸一摸,没找到手机,爬起来开窗帘。 “唰”地一声,明朗的光线争先恐后地从落地窗外涌进来,空中浮起飘扬的尘埃。 前夜雷雨大作,今天就已经全部放晴。 姜竹沥刚刚退烧,宿醉让脑袋发晕。她艰难地倒了个带,有点儿想不起前夜发生了什么。 她在江边遇见段白焰,然后他把她带回了他家。他在车上,好像对她说…… “姜小姐,你醒了?”门锁轻轻转动,背后传来一声惊喜的询问。 姜竹沥转过去,看到一个端着托盘的阿姨。 “我还以为,你得再睡一会儿呢。”她将托盘里的热水和药放到床头,热情地问,“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 姜竹沥赶紧谢绝:“谢谢阿姨,不用忙活了。” 微顿,“不过……段白焰他人呢?” “段先生上午有工作,他说很快就回来。”阿姨说,“他临走之前交代,如果你醒了,就在这儿等等他。” 姜竹沥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今天不是休息日。 她当机立断:“我今天还要上班,就不等他了。他回来之后,请先代我向他转达谢意。下一个周末,我再来拜访,当面感谢他。” 说完,她提起包就要下楼。 阿姨急匆匆地追:“哎,可是姜小姐,段先生他说不让你……” 后半句话飘散在风里,姜竹沥没听见。 *** 段白焰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离市区有点远。 姜竹沥坐公交车赶回城再转地铁,仍然不幸迟到,失去了这个月的全勤。 祸不单行,她下班回家,发现前夜全城暴雨,有一道雷劈坏了她家的片区电网。而她租住的那户房子线路老化,在经历过一整套“没电之后再来电”,彻底短路GG了。 她没办法,只好自己拿着电笔,摸索着接了一条临时线路。 艰难地做完晚上的直播,姜竹沥脱掉衣服上床躺尸,想着,终于能睡一会儿了。 还没闭上眼,手机又震起来。 程西西悲愤欲绝:“呜呜呜竹沥!你快出来!来陪我吃烤肉!我们吃穿这家店的后厨!” “……怎么啦?” “前男友深情人设崩塌带神秘女子回家过夜!程西西当场捉奸哭成泪人!” 姜竹沥:“……” 她头痛地捂住脸。 今天是什么啊,黑道凶日吗。 她只好重新穿衣服,拿包出门。 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从她回家起,楼下就停着一辆陌生的车。 见她下楼了,才重新启动,慢悠悠地跟上去。 ——像一道藏在暗夜里的鬼影。 *** 姜竹沥在一家二十四小时烤肉店找到程西西。 闺蜜面前摆着一大摞空盘,正蘸着酱打饱嗝。 艺人们都很注重形象管理,像她现在这么胡吃海喝,可能真的受了不小的刺激。 “说说吧。”姜竹沥叹气,“发生什么了?” “事情还挺简单的。”程西西一边说,一边又往烤炉上放了片五花肉,“我想给男朋友个惊喜,就告诉他,我中秋节临时有工作,不能回去陪他了。” 姜竹沥扶住额头。 她已经猜到结局了。 她小心翼翼:“……身体出轨?” “对。”程西西往自己嘴里塞肉,“是他同事,但我估计,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竹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西西的男朋友不是圈内人,是位大学老师,她只见过一面。她记得对方戴金丝眼镜,衬衫一丝不苟,模样十分斯文俊秀。 想不到会劈腿。 “搞笑的是,他跟我说,他跟另外那个女人在一起,根本没有感情。”程西西开始烤新的食物,“他只是身体太寂寞了,他爱的仍然是我。” “别吃了。”姜竹沥拦阻她,“以后减肥,你又要难过。” “我去他妈的吧!可别侮辱爱情了!” 程西西突然啪地一声摔下筷子,巨大的声响,引得店内其他纷纷侧目。 姜竹沥不忍地握住她的手:“西西……” 程西西的情绪抵达临界点,崩溃地用手捂住眼。 她缓了一阵,深呼吸:“竹沥你说,成年人是不是都这样?急功近利,一分半秒也不浪费,连谈个恋爱都要抓紧时间上床?” 姜竹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唯一谈过的一次恋爱,是学生时代,跟那个高傲又漂亮的男生一起。 他同样重欲,但他也拥有着从一而终的洁癖。 就是昨晚,这个人伏在她的耳边,热气打在她脸上,低声问—— “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