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楷扯扯苍白的嘴角,“他在太医院任职时,就为朕把过脉了,说是还有两年寿命。赵妁一副毒药,直接要了朕半条命,如今能清醒着说几句话,已是难得。”
“彼时濮弘心存侥幸,妄想回南疆即位,说的话未必可信。现在他归国无望,只能仰赖陛下恩典而活,必定尽心竭力医好您的顽疾。”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朕这次,真的熬不住了。”
李楷抓住他的手腕,用了些力气,一字一顿道:“记得,和内阁一起,守好大祈!”
萧纵蹲下来,神色也因他苍凉的声音而哀伤,郑重保证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
那一面后,李楷奇迹般撑到使团回京,在濮弘的调养下,吊了半月的命,于正月底薨逝。
丧钟敲响的那一刻,萧纵倏的从睡梦中惊醒,听到第二声,他晃醒身侧熟睡的妻子,说自己要进宫一趟。
苏稚睡眼惺忪,乖乖坐在床边,借着朦胧的烛影,看他一层层穿上衣服,束好腰带,看他打开云纹饰样的盒子,取出一柄极为华丽的宝剑。
窗纸上墨色竹影轻晃,与钟声交叠,宛若出自同一酒宴上的乐舞,出奇地合拍。
他在那儿站着看了好一会儿,肩头一压,转身朝床榻走过来。
萧纵蹲下身,声线温柔,“陛下驾崩了,待会儿可能要入宫吊丧,我先行一步,你收拾收拾,和长嫂同去,好吗?”
苏稚还处在懵怔状态,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吗?”
“我有事。”他摸摸她的头,“听话,别让我担心。”
苏稚不想给他添麻烦,点了点头,说:“好吧。”
萧纵在她唇上轻吻,蜻蜓点水般,迅速离开,与之一同远去的,是他的脚步。
苏稚望着他遒劲却略显决绝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地慌乱。
“等——”
她想问,入宫为何要带剑呢?
可惜,萧纵走得匆匆,没听到她的呼唤,只自顾自地、头也不回地堙没在夜色中。
腹中孩子感受到她的不安,踢踢打打,搅得她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她一手抚着肚子,劝说她们乖一点,一手攥住架子床上的棂格,规律且缓慢地吐息。
一刻钟过去,痛楚依旧没有缓解,反而更加猛烈。
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了一遍又一遍,湿湿的黏在身上,随她的呼吸一收一放,像蚯蚓一样,令人反胃。
“来……来人……”
她气若游丝地唤着,另一只手也伸向棂格借力,不小心打翻花几上的青花瓷瓶。
丫鬟端着烧好的热水走到廊下,听见动静,盆子一扔就往屋里跑。
烛火点亮,她瞧清了夫人罗裙上的血迹,霎时魂飞天外。
她跌跌撞撞跑到屋外,喊道:“快!快去请大夫!”
小厮正要跑,又被她拉住,“产婆、把产婆也请来!”
“好,我这就去!”
阴沉的天幕下,遍布着哭嚎声、嘶吼声,杂乱的脚步犹如旋转的陀螺,一刻不停。
冰冷的甲胄,锋利的刀剑,倒映出一张张冷峻的脸,明明怀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却平白生出满是欲望的一双眼。
萧纵在这些人脸和人眼中穿梭,仰首时,有丝丝凉意落于颊边。
他抹了一下,盯着指腹凝了片刻,却分不清是雨、是雾、还是雪。
或许是泪呢!
他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