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文卷翻了翻白眼。

暮暮看着他。“……啊？”

文卷居然开始脸红了。“你懂的，小孩，幼驹，下一代？就算是当年，也有很多……那个……你懂的，不同种族之间的通婚。水晶小马的血脉里也并不是一点天马或者独角兽的血统都没有的。”他抬起了蹄子，“我一点都不像我爷爷，而我也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他勉强一笑，有点出神。“倒也不是说我在责备他们，就算是那些日子……我是说……呵呵，我现在也见过些天马妹子和独角兽的漂亮宝贝儿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朦胧，很明显正处于青少年对异性的憧憬之中。“我是说，我看到那只彩虹鬃毛的天马丫头，她真够劲爆的。还有你们独角兽美眉也够火辣的了，我是说……看到你……这个……”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哦，靠！”

暮暮忍不住好笑，“再多说点嘛～”她向前凑过身体，羞涩地眨着眼睛，学着瑞瑞的样子。光是看到他一脸的惊恐，就值回这份风骚的票价了。

他绝望地用蹄子拍着自己的脸。“我居然跟我上司当面说她屁股很漂亮。”他喃喃地嘀咕着。

暮暮勉强没笑出声来。“嗯，不，你没有。”她顿了一下。“直到刚刚……”

“啊——！”

暮暮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我得收拾桌子准备卷铺盖了……要是我有桌子的话。”文卷呻吟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嗯，这次就放过你吧。”暮暮坏笑着。

“反正，就是孩子啦。”文卷红着脸把话题拉了回来。“在水晶小马夫妻之间，有时候也会诞生出水晶独角兽和水晶天马的幼驹来。当这些幼驹长大之后……”他叹了口气。“我们就又回到独角兽的统治之下了。水晶独角兽自封为水晶帝国的王室，并且宣布以后任何诞生的独角兽，不管他们是哪个家族的哪个分支，都是‘皇室血统’。他们还把所有诞生的天马都封为了天生的执法者，皇家骑士团成员。至于我们嘛，又回到起点了。”

“这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暮暮讽刺地问道。

“这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文卷模仿着她的声音。“这话是什么意思？当他们把所有独角兽和天马之外的小马全都赶出政府的时候呢？当他们开始禁止所有对水晶魔法的研究，开始烧毁书籍的时候呢？当他们开始苛捐杂税，随意挥霍国库，让帝国陷入财政危机的时候呢？当我们的某个女王轻浮到只为了让小马的发型漂亮点儿就去修改水晶之心的魔法的时候呢？”他指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然后把挂在耳朵上的一块微小的水晶耳坠指给她看。“这已经是让发型和皇室的那些娘娘腔隔离开的最大努力了。”

“不然，当他们把整个卫队都变成了一帮没用的纨绔的时候呢？因为，嘿，谁用得着真正的军队？我们都已经拥有了那块大魔法水晶还有尊贵无比的独角兽了，我们还怕谁来踢我们的屁股吗？”

“再不然，当黑晶王杀光了其他所有的独角兽而登基封禅的时候呢？这个对你而言够糟糕了吗？”

暮暮的瞳孔一下子缩成了针尖大小。“杀……杀光……”

文卷点点头。“一只也没剩，”他说道。“连幼驹也不例外。”暮暮恐惧地深深吸了口气。“上台之后他就颁布了圣旨：任何生下来长着角的幼驹必须当场处死。当场，立刻，格杀勿论。他不希望在位期间自己的位子有任何不牢靠的情况。所有长着翅膀的小马一生下来就被编进了他的军队里，被他用魔法和折磨培养成为一帮嗜虐成性的变态。更别提剩下的那些了，他把所有跟皇室有关的小马血脉全都杀光了。”

“然后他花了几十年时间，把水晶帝国变成了地狱。我有呼吸问题，那因为我逃得不够快，没逃出他那帮强征劳工的狗腿子的魔爪。在他倒台之前足足六个月的时间，我都在矿井下面那满是水晶粉尘的污浊空气中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不窒息而死。只要是活在水晶帝国的小马，都体验过埋葬亲人和挚爱的悲痛。直到你的赛蕾丝蒂娅公主和露娜公主终于决定从王座上抬起御臀来，推翻那个恶棍为止。我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先祖的神奇遗产，失去了我们的自由，失去了我们的挚爱，我们的亲人……一次又一次，这都是因为统治我们的是一帮只因为脑门上长了根尖骨头棒子就大模大样地坐上王位的小偷、骗子、白痴、暴君。我不知道呢，那你跟我说说看，这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暮暮不由得晃了一下。“所以……这里的小马们才……”

“把你当碍眼的东西？”文卷低下了头。“差不多就是这样。”

“试着从我们的角度出发想想，”文卷说道，“我们被一帮名为独角兽的白痴所统治，我们被一只独角兽暴君所征服，然后我们又被赛蕾丝蒂娅和露娜给‘解放’……”

“赛蕾丝蒂娅和露娜是天角兽！”暮暮本能地反驳道，“她们是三族之间血脉共存而平等的代表，独角兽，天马，还有陆马……”

文卷耸耸肩，继续翻着白眼。“对对对，真好听。但是在大家眼里，她们不过是长了对翅膀的独角兽罢了。然后我们被一只独角兽扔到了千年后的未来，接下来又差点再度被那只独角兽所征服……然后谁来救我们啦？又是两只独角兽。哦，还长了翅膀。”

“猜猜看接下来是谁统治了我们的国家？哦，她老公碰巧也是只独角兽。谁也没出来反对一声。”

“但是我们和那些独角兽不一样……”她争辩道，“我们不一样，我们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你们根本没理由害怕或者憎恨我们！”她的鼻子开始发酸了。

文卷默默地把头转向一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说道。

“根本不是那样！”暮暮大声叫道，“在艾奎斯陲亚，三个种族是平等的！”

“因为艾奎斯陲亚里，你有俩无上全能的长翅膀独角兽公主盯着，所以大家才会这么客客气气地礼尚往来。”文卷说道，“要是她俩不在了，你看他们还会平等多久？”

“……而你真觉得你们是平等的吗？那跟我说实话，暮光闪闪，赛蕾丝蒂娅公主的忠实学生，你们艾奎斯陲亚那里有多少陆马的贵族？”

暮暮低下了头。“……我一个也不知道。”她坦白道。

文卷的表情几乎变成了同情。“先不说是真是假吧，我并不觉得我们这里大多数小马都害怕或者讨厌你。你是个很不错的家伙。而我也见过你哥哥，他也挺酷的。还有韵律公主是个善良温柔的公主。还有……她肯定正在艰难地修补黑晶王留下的烂摊子。也许有些小马可能会怨恨你，但是我不觉得讨厌你或者讨厌其他独角兽的小马会很多。”

“而我觉得，其实是我们都放弃了希望，那种渴望自己不再沦为某个小马的奴仆的希望。”

从投影机传来空转的杂音，电影胶片已经放到了尽头。文卷转过身，关掉投影机，把放完的电影轮盘从上面拆了下来。“我得回去干活儿了。”他低声说道。

暮暮走出了影音室，心中依然难以平静。她满脑子都是把文卷刚刚告诉她的那一席话当做中二少年的唧唧歪歪扔一边去的冲动。但她无法欺骗自己。文卷告诉她的每一件事，都充满了真实——痛苦而直白，活生生的真实。

但是这实在是太多了！太难以接受了！水晶帝国的真相真的是这样吗？暖心节的真相真的是这样吗？两个王国的起源，真的就是这样吗？

她真的是生活在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社会里吗？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四周，周围大堆大堆正在重新编目的书本仿佛无穷无尽。过去，书籍和研究一直是她心怀疑虑之际寻求抚慰和安稳的乐园。现在，她还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吗？但是，这些书会不会全是偏见和谬论呢？就算这些书真的有那么古老，那也是在事后几个世纪才写出来的……

有一样东西，可能是最接近真实的了。甚至比赛蕾丝蒂娅和露娜还要接近真实。毕竟，她们也是在艾奎斯陲亚建国几百年后才诞生的。为了见证初始，她需要一位最接近那个时代的目击者。

下定了决心之后，她一路走过走廊，直到找到了图书馆馆长，年长的水晶小马从她的工作中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视线有些警惕，又有些好奇。“什么事？”

“我想看看慧志的日记。”她的声音很认真。“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