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了,它越过这片狂野森林树梢的顶端,向着天空缓缓升去。聂克丝目送着这个经由她魔法的督促而上升的光球一路升至最高点,正如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它所做的那般。她敦促的力道已经足够轻柔,几乎不需要她花费任何力气,但她仍然感觉到了疲劳。聂克丝放任太阳继续沿着路线自由上升,自己则背过身,拖曳着步伐往床的方向回去了。
随着年龄增长,她对夏天方方面面的憎恶之情逐渐上升到了极点。它是一年中夜晚时间最短的季节,意味着她需要严格地安排自己的作息时间,以确保太阳和月亮能按照计划表上的安排那样升降。那个计划表是她母亲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极尽复杂的造物,它能让四季之间在自然的全程掌管下过渡得更加自然。
这毫无疑问是天才的发明,她可爱死冬季那漫长的夜晚了。至于夏季么...她对夏季的恨与日俱增。短暂的夜晚、对她黑色皮毛不友好的炽热阳光,都让这个季节变得无比折磨和漫长。
话虽如此,聂克丝仍然试图将不快抛在脑后。她离开了她的卧室,走上了她城堡的走廊。不过这里既不是中心城城堡也不是友谊城堡。这是一座钻石狗们用地下的石头从无到有雕刻出来,再由她的魔法伟力抬升至地面的,属于她的城堡。这里是夜岩堡,只不过已经不像它昔日的那般威严和肃杀了。
自然已经将这座城堡团团围起,森林正尝试对这位不速之客进行吞并。聂克丝路过一条城堡主干道上的一个小阳台,看见了那棵熟悉的树。很久以前,它的种子降落在城堡阳台的一条小小裂隙之间,依仗着栏杆,它逐渐长成了一棵壮观的橡树。这里如今是她最爱来歇息和阅读的地方之一,橡树的树干为她提供了一个纯天然的、舒适的坐处。
然而这棵橡树的长成并不是个例。藤蔓、灌木丛、苔藓地衣和其他树种都在这座砖石结构建筑物的石缝和裂隙间安下了家。聂克丝也知道这座城堡搬进来的新住户远不止这些植物。各种各样的小生物也在房子的犄角旮旯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处,这些住户为她添的麻烦至多也只是恼人。如果聂克丝有这个意愿,她完全可以用几个法术将这些家伙从这个地方清扫出去。但是自然的拥抱为这座城堡提供了天然的掩护,除此之外,她也不介意城堡里多些其他生灵的生活气息。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当聂克丝行走在走廊上,将残余的睡意抛诸脑后时,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自己住所大清早的状态上。这就好像在向一位好友道早安,顺便看看她今天披上的新衣裳和换上的新发型一样。一夜之间,城堡的面貌可以变得如此陌生,但同时又是如此熟悉。
城堡外的地面,其中一块面貌在很早以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地方,现在每天早上都要来上一番改头换面般的改变。曾经承载过行军士兵阵列的土地成了一块精细搭理过的蔬果菜园。这里是聂克丝每天早上起床后必到的地方。她会在这里采摘自己的早餐,然后开始照料自己的庄稼。
在聂克丝走出城堡后,她没有在菜园前驻足,而是径直走向城堡宏伟正门的右侧。那里出现了一个与这座庄严高大的城堡格格不入的附属物——一个石头平台以及上面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水泵,旁边放着几个整齐排好的水桶和水盆。
聂克丝的独角一挥,陈旧的水泵运转了起来。把手在无马按压的情况下自行升降,发出刺耳的声音。水泵很快开始将从地底深处抽来的水以间断的频率往外挤。独角再一挥,木桶飘浮起来,排成了一条线,一个接一个地从水泵前路过,将桶身装满,然后四散开灌溉花园的各个角落。每天早上组织这支和谐的、极富舞蹈韵律的田园交际舞已经成为了聂克丝的第二本能,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聂克丝的魔法承担了照料菜园的责任,于是她便动用自己的蹄子开始了采摘的工作。她的嘴叼起一个柳篮的把手,牙齿严丝密合地与上面因长年累月的使用留下的沟壑相贴。聂克丝开始在菜园间行走,走走停停,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就好像一位集市上采购的妇女。要是有一棵蔬菜或是一颗水果入了她的眼,她就会停下来自行端详。大多数情况下,她挑中的果蔬都会被她采摘下来,一部分落入她的篮中,另一部分则会被扔进城堡正门旁的堆肥桶中。
行经菜园的途中,聂克丝走过绿意盎然的菜地,走过色彩缤纷的浆果树丛,走过埋着根菜的田园,最后在离门最远的几株苹果树组成的小果林前停下。聂克丝的视线扫过果树的树梢,从一株扫向另一株,最后选择了临近的一株果树。她娴熟地抬起一条后退对着果树的树干猛踹了一蹄子。树枝沙沙作响,好些苹果从树上落到了下方的柔软草坪上。聂克丝捡起它们,稍微清理了一下上面的尘土,然后微笑着对着苹果树们低头致意。
恰好这时水泵已经停止了工作,木桶也整齐地摆放回原来的位置了。菜园的打理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聂克丝带着满满的收获——也是她今天的食物回到了城堡里面,准备从中挑出自己的早餐。早餐过后,便又是工作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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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来了,它越过这片狂野森林树梢的顶端,向着天空缓缓升去。聂克丝的眉头微微皱起,揉了揉自己的角根。今天的太阳似乎变沉了不少,拖沓着不愿升起,就像不愿从被窝中醒来的她。她今天的魔法大概是有些失常。
从她卧室的阳台上离开,聂克丝开始了她一天的日常。走到城堡门外的菜园前,她对着水泵挥了一下角...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水泵的把手似乎比往常更难使用了。她不得不使出更大的力气才能将水从中泵出。曾经短短几秒就能排成一条直线的木桶们东倒西歪,就好像也没有睡醒似的。诸多的怪异情况让聂克丝再次皱起了眉头,但她还是继续今天的采摘工作去了。植物们似乎没什么大碍,无论是产出还是叶面的健康程度都与往常无异。植物茁壮生长,门口的堆肥桶也恶臭如旧。
走到苹果树林前,苹果树们依旧如平时那样挺拔健壮。她走上前去蹬苹果,奇怪的是...苹果树什么也没有给予她。树枝沙沙作响,但是却一个苹果也没有落下来。聂克丝决定找别的树碰碰运气,然而结果依然如此:苹果树拒绝给予她收成。在最后一颗树处,她用上两条后腿往树干猛蹬,终于落下了一个苹果。它的成色很鲜艳,看着就很美味,但与她投入的精力相比较,似乎远远不能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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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克丝已经确定小马国的魔法正在流逝。她了解那种感觉,只不过这次来得更加缓慢,时间的跨度从以天为基变成了以周为基,但是毫无疑问地跟和煦光流事件是同样性质的灾难。聂克丝现在不得不使尽全力才能移动日月了。恐怕再过几周时间,她就要彻底失去日月的控制权。当然她还有备用手段,要是有那个古老的护身符的话升降日月轻而易举,前提是她还记得她把它放哪里去了。
照料菜园也变成了一件麻烦事,这件活计占据了聂克丝早上的相当一部分时间。她不得不用自己的蹄子压升水泵的把手,然后提着用水桶一个个浇灌,而且还要爬到树上去采摘苹果。菜园也似乎在蒙受魔法流逝的损失。庄稼本能靠自身抵御的害虫和枯萎病卷土重来。聂克丝已经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失去自己的苹果树树林了,但目前看上去它们的生命力依然顽强。
在菜园匆忙吃下一顿简单的早餐后,聂克丝就会直接前往城堡的图书馆。曾经的夜岩堡图书馆未曾像它今天的那般壮观。它以前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储存中心城的藏书,以便将夜岩堡打造为小马国新首都的。
不得不感慨一句命运弄人,这里反而是这座城堡唯一达成了自己的使命的部分。
聂克丝拥有来自整个昔日小马国的藏书,比如说中心城、友谊城堡、水晶帝国、艾里斯山峰等。图书馆的书架已经满载了,因为实在找不到摆放的地方,有些书甚至被留在地上叠成一叠。对于这个房间,聂克丝抵御自然入侵进程的态度是相当坚定的。不过过去的这几周时间里,图书馆比往常杂乱上了好几倍。
聂克丝正忙着温习她母亲在尝试寻找一个魔法异象的根源时会采用的研究技巧。第一步,搜寻那本与异象最直接相关的书;第二步,搜寻深奥魔法古籍;第三步,搜寻更深奥的魔法古籍;第四步,阅读你手头上能找到的所有书籍,然后祈祷自己能找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聂克丝在落实第四步上已经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然而她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相关文献。
聂克丝从那张被她当做工作处的桌子前站起身,转头朝着自己昨晚一晚上的成果看去。地上画着一个法术的符文,所用的原型架构与那个给予了她生命的法术架构是一致的。这是她最新一次的尝试,那个法术的作用就是充当一个罗盘,指向魔法流逝的方向。但哪怕是她注视着法术符文的这会儿,她也在担心这个法术会像之前的诸多尝试一样失败。
小马国仿佛在经历一场旱灾,魔法就像水一样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蒸发掉了,小马国像一个干涸的水库失去了自己的魔力。但聂克丝知道那不可能是原因,出现现在这情况肯定是有理可循的,对吧?魔法肯定要么是流向了某个地方,要么是小马国出于某些原因,无法再产生新的魔法。
聂克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察觉到了头上异样的感觉。她转过头,眼睛瞥到了一丝白色。在慌忙寻找镜子的途中,聂克丝找到了连接房间的走廊上的一副装饰性盔甲,索性对着盔甲端详起了自己歪曲的镜像。
她失去了她的魔法鬃毛,只留下了一头如月光般惨白的头发。这是几个世纪以来聂克丝第一次失去自己的魔法鬃毛,第一次看到自己真正的鬃毛发色。起初,她只感到震惊,同时耳边几乎能听到瑞瑞倒吸气和晕倒的声音,尽管上一次听到那匹雌驹的声音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她很快意识到了这现象背后更深层次的含义。天角兽的生命周期与普通小马不同,但她的鬃毛已经转变为了白色。许久不曾在意过自己面容的聂克丝在仔细观察了自己的脸一番后,她第一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起,鱼尾纹和皱纹已经爬上了自己的眼角和嘴角。
小马国的魔法在消散,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她的天角兽不朽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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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更晚些时候,聂克丝在一阵身体的抽搐中醒来。她昨天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完善自己新法术的工作上。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因为魔法的消散而消散这一点点燃了她心中的焦虑,同时大概率也是自己劳累过度的诱因。她昨晚只在晚饭和升起月亮时稍作歇息,工作一直没停过。接着她应该就是在座位上睡着了。现在已经是深夜,她睡着时流的口水染湿了她所写的卷轴。
聂克丝呻吟着活动了一下脖子,终于决定放弃工作上床睡觉了。这时她的思绪如同水坝泄洪一般打开,意识到过去几周自己身体那数不清的、恼人的不适和疼痛其实都是自己身体衰老的信号。无论是关节莫名的刺痛、酸痛的腿脚还是逐渐变得不容忽视的力不从心感,其实都是岁月迟来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