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心知萧煜这样打扮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晚间来了这里,他便同萧煜讲,让萧煜翻墙入大将军府,而他则牵马从正门进去,待入内后,两个人再去林涧的住处谈正事。 林涧说着往前走,半晌没等来萧煜的答复,回身一看才发现,萧煜竟站在原地没动过。 林涧不得不又走回去,低声问他:“殿下怎么了?不是说有事要同我说吗?怎么不进去?” 萧煜笑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将军府里都是从前跟着林老将军的亲卫,我纵然翻墙进去,又与从正门进去有什么分别呢?那些亲卫机警异常,只怕我刚一露头他们就知道了,翻墙也不过掩耳盗铃而已。” “何况,林老将军要知道我来寻你,只怕心里也不痛快,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林涧思忖后道:“若照殿下这样说,那殿下的府邸我也去不得了。殿下这两年开始办差,明里暗里盯着殿下的人也不少,既然是避人深夜私/会,那就不能被人看见我去殿下的府邸了。” 萧煜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林涧跟他走:“我来之前已让护卫寻了一处安全所在,你与我同去,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萧煜领着林涧去的是都中一处僻静客栈。两个人也没有走正门,萧煜趁着夜色掩映,让自己的贴身护卫将林涧的马带去安置,然后领着林涧翻墙入了客栈,将林涧带往他早已定好的房间。 入室后,萧煜亲自点燃灯烛,而后便取下兜帽脱去外罩黑袍,露出他芝兰玉树般的挺拔身形还有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 说实在的,萧煜长得更像承圣帝一些,但因为他的母亲余贵妃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所以承袭了父母双方优点的萧煜模样十分赏心悦目,再加上与生俱来的贵气和从余家继承来的书卷气,萧煜就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一般优雅夺目。 萧煜坐下,望向只顾饮茶的林涧:“我方才就想问了,你这一身的酒气,跟谁喝酒去了?” 林涧撇了撇嘴,漫不经心的答:“贾宝玉,冯紫英,柳湘莲,蒋玉菡。” 萧煜听着这几个名字,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跟他们搅合到一起去了?” “我听说了,你今儿一早就往荣国府去了,”萧煜道,“我今日去部里办差的时候,这个消息就传开了。” “你晚上穿得这么显眼去跟他们那些人饮酒厮混,只怕过了今夜,明早这个消息也会传开的。” 林涧嗤笑一声:“这消息传得还真是快啊!” 他也不在意萧煜说的这些,也不在意外头传言如何,只同萧煜讲了他去荣国府的缘由始末。 “我去荣国府也不是为了贾府的人,原是我爹叫我去看看那位林姑娘的。林如海才去不久,她一个孤女也不容易。我爹念着从前的香火情及恩情,不忍看她孤苦,就叫我去瞧一瞧。谁知道去了就被那贾宝玉黏上,若非听说今夜有冯紫英来,我是肯定不耐烦去喝这顿酒的。” 林涧道,“我见了冯紫英,觉得他变了许多。他怎么就跟贾宝玉混得这么亲近了?” 林涧想起今夜情形,心里冷笑一声,又道,“我后来烦了贾宝玉,离席走时,冯紫英来送我,与我说了好一番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我别搀和皖南的事,也不知道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 萧煜闻言沉默片刻,才说:“冯紫英跟贾宝玉亲近,为的是他身后四王八公的根基。他也是为了大皇子。皇后去世许多年了,大皇子身后没什么势力,冯家的根基都在西北,可到底还是军中人多,朝中没有什么得力的人。大皇子心有不足,冯家实力远远不够,四王八公经过数代发展,如今子孙虽皆不如先辈,但根基还是在的,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大皇子自然需要他们的助力。” 如今的承圣帝年过五旬,尚未册立太子,排行靠前的几个皇子为争得太子之位,自然要联络朝臣培植势力。尤其是出身中宫嫡子的大皇子了,他为嫡为长,若再有足够的势力支持,那么太子之位便是他志在必得的囊中之物了。 萧煜今夜来寻林涧,并不是要说这些给林涧听,又见林涧没有再说什么,他才转入正题。 “冯家在朝中多有耳目,何况这事也疯传一些时日了,他知晓这些事再来提醒你,也是有些好意的,” 萧煜淡淡说了两句,才定定望着林涧道,“小涧,户部亏欠皖南的粮饷,只怕是拨不下来了。非但如此,朝中有人重提禁海裁军之事。有林老将军在,岭南他们还不敢动,白毅没什么背景,朝中一向又无人支撑他,你一人也撑不起皖南,他们就把心思动到皖南军中去了。禁海裁军的折子已经递到了父皇跟前了,父皇还没有批复,但若是他们联名上奏,只怕结果难料。” 林涧这次回都中,表面上说是回来述职的,但实际上,他是为了户部迟迟不拨给皖南的那批粮饷回的。 户部拖欠地方军中粮饷,这本不是常有的事,但近些年却时常会有。 西北有冯家有大皇子,岭南有林鸿,户部顾及这些人尚不敢过分拖欠。唯有皖南,镇守皖南的皖南将军素来没有什么势力,如今的白毅更是在朝中没有什么靠山,户部拖欠皖南的粮饷就是积年之数。 若不是白毅惯会周转精打细算,又有卫所军户自给自足,只怕早几年就支撑不下去了。苦苦支撑到如今这个地步,终究还是青黄不接,不得不决定派人到都中来要粮饷了。 但寻来寻去,白毅都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来都中要粮饷。最后白毅只能决定他亲自来做这件事。 在得知白毅这个决定后,林涧到白毅跟前毛遂自荐,说服白毅让白毅允他来都中做这件事。 林涧当时告诉白毅,说他是皖南将军,按规矩得镇守皖南,不得随意离开皖南。林涧甚至对白毅直言,说回都中要粮饷这种事,他的身份比白毅更合适。 正如方才萧煜所言,白毅虽然立了不少军功,凭借一己之力在皖南做一方镇守将军,可他在朝中没有助力,单凭一个将军之位,他即便亲身回都中来户部要粮饷,户部也未必会给,多半是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林涧却不一样,他身上有爵位,他爹又是曾经的大将军林鸿,他的身上牵扯众多,户部对他自然要慎重许多。 而这桩差事林涧之所以肯主动揽在身上,说到底,还是他心中对白毅很是崇敬。林涧毕生梦想,即是做一个像他爹一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将军,他觉得,白毅很像中年时那个热血善战的林鸿。 林涧对那个他幼年时奋勇向前杀敌无数的大将军林鸿很怀念,他愿意帮白毅,是想保住白毅,他不愿看到皖南军中因此事而分崩离析,更不愿意看见皖南数万将士壮志难酬。 这里头的缘故,林涧并没有对林鸿讲起,也不曾大肆宣扬,除了白毅之外,也就只有萧煜知情,其余的人,都以为林涧是被白毅派回来的。 林涧听罢,又是一声嗤笑:“这些人可真够不要脸的。” “不但亏欠的粮饷不肯给了,还想釜底抽薪把皖南驻军都一锅端了,”林涧冷道,“禁海裁军,真亏他们想得出来!我看,他们若真能动了皖南,下一步就该轮到岭南了吧?” 萧煜道:“为了把银子扣下来用在他们想用的地方,他们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小涧,这禁海裁军也不是容易的事,有人提出来,自然有人反对,其中章程也是繁杂得很,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实现的。你不入朝参政,朝堂之上为此事的吵嚷不休我即便说与你听了,也只是徒增烦扰。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此事干系重大,你要是真的从户部要银子,恐怕朝中有人要对你不利了。” “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做,你一定要想好。白毅他办不成,以你的出身,要真想办成,说简单却不简单,说难也很难。” 萧煜怕林涧看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说话的语气又沉重了几分,“而且,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混乱和事端,林老将军于这件事上不能出面,我也不能出面。林老将军得继续闲云野鹤甘于平淡,为了不给你添更多的麻烦,我们都帮不上你什么。你唯一能凭借的,也只有皖南侯这三个字了。可这三个字在他们眼里的分量如何,你我心里都很清楚。” 林涧落在跳跃灯火上的目光冷凝如霜。他当然清楚得很,他身上的这个侯爵之位,其实承圣帝根本就不是要赏赐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