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千如芒在背,木舀重重砸在桌上,伴随着这一声重响的还有酒馆外隐约的地面的颤抖。石千深吸一口气,眼角的皱纹愈加深厚,“我不知道你是谁,有什么目地,但你不应该来这里。”石千后退一步,“既然你知道些什么,你就该明白,时局不会允许你这样的人存在。”
客人起身,波澜不惊,他在斗笠之后看着石千,嘴角的笑意残存,“可时局是会变的啊。”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当初夏氏从羌狄手中争夺漠北,帝苏亲征西羌的时候世人亦言时局不容”,他轻笑,“你看如今不是一样?江山易主。“客人的笑让石千不寒而栗,那笑容中隐含的东西似乎是勾起石千某些藏于心底的不该想起的秘密。
石千握紧手里的木舀,拳握的愈紧,额间皱纹就愈加繁多,”不管你是谁,你不该来这里。“他深吸口气,不知道是为了做出什么决定还是为了压制住内心的不安,“洛马镇驻扎了半数以上的西凉道甲兵,你逃不掉的。”客人看着石千,轻笑道:"我既来,便无人能阻我。”
石千不禁哑然,此刻心中半是惊惧半是恼怒,且不说此人是否知晓石千所隐藏的秘密,面对此时已赶到的朝廷军士,这人竟狂妄到这种地步!只是一瞬,石千便迅速挥手下令,无论从何种角度思虑,此人必须死。
客人仍在原地握着酒盅,他无视迅速出现在石千背后的数十甲兵,那几十柄泛着咸猩气息的镰勾枪并没有影响到他喝酒的心情。
甲兵毫无犹豫地出枪,锋利的枪刃瞬间割破了酒馆里用来做隔断的草帘,八支枪锋从八个方向锁死了他周身的空间,下一秒他似乎必死,而他此刻还握着那个盛满酒的廉价酒盅。
客人似乎是叹了口气,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变慢了,慢得从他口中呼出的热气都清晰可见,但偏偏又很诡异的,那一瞬间他又变快了,快到没人看到他是怎么拔剑的。
极其罕见的漆黑色剑身在空中同时拨开八支枪锋,一个快字根本不足以描述这一刻刀法的高妙,剑刃似乎是同时在八个方向上弹动了八次!这几只镰勾枪瞬间互相角力在一起!兵刃相碰的铿锵声迸发,同一瞬间,最前排的甲兵停滞在了原地。战斗中竟然停滞不动,当然不是因为甲兵为剑客折服,而是因为就在刚刚一瞬,八人已经死亡,暗红的血从喉间涌出,溅在客人的斗笠上。
客人握剑,然后他向前直直地飞了起来,飞进甲兵的阵中。他并不快,但极为有力,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那是一道漆黑的斩杀线,死亡就跟随着剑锋。西凉道甲兵的盔甲制作的相当坚硬,原本是为了应对羌人的重枪和重锤。但在这把剑面前,盔甲犹如纸糊,就连甲兵面带的黄铜面首也被带起的剑风生生撕裂。这是场屠杀,赤裸裸的屠杀,一个人的屠杀。
酒馆外数不尽的甲兵还在涌进,军靴踩踏木板的声音轰隆,可石千确是一副活见鬼的样子。他心里那点惊惧此刻全部变作极度的恐惧。剑客继续向前走,走得从容而缓慢,他的双臂是一道死亡之线,所有被他甩在身后的都成为一具尸体。石千在逃,心中莫大的恐惧写满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他狼狈地向外逃窜,脚步踉跄的同时回头望了望死神的脚步。剑客笑了,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伴着那笑声,整个酒馆竟然在颤抖!下一秒来自他身上的威压竟是控制不住,如海水决堤般,强大的气息陡然落下,像雪山崩塌,扩散的气息以近乎一个圆圈的姿态迸发出去,酒馆瞬间四分五裂!大漠尘土纷飞,轰然巨响响彻洛马镇!
石千活了下来。只是那张脸更加扭曲干瘪,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他似乎衰老了几十岁。
剑客此刻站在坍塌的酒馆蓬顶上,头上斗笠已经不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恐怖如斯的强者的面孔既不像武将那样孔武有力,也不似江湖霸主那般凶相毕露。这是一张似书生,润玉般的脸,只是他鬓角的星星白发煞了风景,出现地不合时宜。石千看的却不是那张脸,是那把剑,剑在阳光下内敛着一切锋芒。石千额间的皱纹更多了,轻声道"我不认识你,但想来你便是洛神剑主。我认识这把剑。“他微微张开了嘴,舌头在颤抖,"这柄是他的佩剑。”
剑客偏了偏头,“你当然认识这把剑,仔细听听,说不定你还能听到剑在低诉。”剑客从废墟中跳下来,废墟的周围战斗还在继续,身穿和剑客同样黑色装束的人从四处涌现,他们手中锋利的剑和匕首从西凉道甲兵脆弱的喉间刺入,殷红的血线如花鲜艳。
石千和剑客似乎都无视其他人一般。
石千颤抖着,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叹息,"可又如何?纵使强大如他,终究还是死了。那人太强,强到可以无视皇威,拥天下剑者而自重,恣肆妄为。他的死不是谁的一时兴起···那人是必死的。你,或者你们,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石千眼神里透着愤恨,“你们又凭什么来质问我?“
剑客不置可否,他拎着这把剑,身后如血的残阳照在漆黑的剑身激不起一点色彩。“你只见过这剑,却不知它是岐山开炉的第一柄剑。很多人把他看作大逆不道的逆贼,也有人把他当作冠名天下的英雄,却极少有人还记得,他是岐山首徒,是大夏剑圣的第一个弟子。”他自顾自得说,娓娓道来:"他当然会死,无论是以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还是值得天下人追逐一生的耀眼的形象。但他不该死在一个为了使畸形王朝继续苟延残喘的阴谋里,他不该至死都不接受岐山弟子的驰援。而你们,你们这些敌人,或是叛徒,又岂敢以这样卑劣的手段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