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5月22日,美军在四百公里的战线上展开了全面反击。
这次,由范弗利特接任指挥,他采用了穿插迂回的战术。
美军此次反击的一个显着特点是组建了“特遣突击队”,通过高度机动的坦克部队深入志愿军后方,进行穿插和迂回,切断志愿军的撤退路线。
联合国军的迅速反击完全出乎志愿军的预料。
在联合国军发起进攻时,志愿军主力刚开始撤退,一下子防线上出现了很多个缺口,而这些缺口正好成为联合国军战术打击的目标,志愿军很快就陷入了极为被动的境地。
在东线,截至5月24日,美军的一个坦克突击队已深入到志愿军“第二次春季攻势”的出发点昭阳江。紧随其后的是美第十军,他们迅速向北推进。这意味着,志愿军的第12军和第27军在三七线已陷入了敌我夹击的困境。
在西线,随着人民军第1军团的撤退,第65军侧翼暴露,迫使其不得不迅速撤离。而这一撤退,第3兵团与第9兵团之间的缺口就暴露在了美军面前,美军主力趁机沿着这一缺口快速向北推进。
换句话说,志愿军的防线尚未建立,就已经被美军突破并插入了后方进行分割。
当前局势已极度危急。
5月22日晚,志愿军第15军与第63军从180师左右两翼开始向北撤退,原本由三个兵团坚守的前沿防线,此时仅剩180师和179师的535团驻守。
联合国军掌握了这一动向后,迅速调动美军第7师和南朝鲜第6师,从180师后方发起突破。同时,美军第24师和南朝鲜第2师则正面进攻180师。
为了掩护八千多名伤病员的撤离转移,180师被联合国军的优势兵力围困。面对强敌,尽管拼尽全力抵抗,但无力回天,整个师几乎全军覆没。
180师的艰苦奋战,为后来63军在铁原构筑防线,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当联合国军对铁原发起总攻时,第五次战役的第三阶段,也就是转移阶段进入关键时刻。
铁原,这座看似平凡的朝鲜小城,却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在朝鲜战争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铁原、平康、金化一线被称为“铁三角”,山脉连绵,高耸的山峰彼此呼应,是朝鲜中部最具有战略意义的地区之一。
铁原地区公路与铁路网密集,几条重要路线交织纵横,构成了朝鲜中部的交通枢纽。而铁原向北,正是是朝鲜半岛上少见的大平原,如果美军占领了铁原,他们的机械化部队将一马平川,后果不堪设想。
铁原当时也是志愿军最重要的补给基地之一,存放着数万志愿军的物资,志愿军的伤员、后方机关都正在从这里撤退。
可见,无论是从防守角度还是进攻角度来看,铁原都是物资调配和兵力集结的理想之地。这片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重地,是任何军事家都会不惜代价争夺的目标。
之前,由于战线在前方,铁原的战略部署并没有展开转移。而随着敌军的快速穿插,铁原一下就暴露在了敌军的铁骑之下。将敌军抵御在铁原之外,为志愿军伤兵、战略物资的转移留取时间,已成为重中之重。
尤其是,5月28日,在涟川以南进行阻击任务的65军防线被美军突破,铁原一线告急,一旦被美军穿插包抄成功,正在后撤中的整个志愿军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5月31日,美军中线部队已逼近涟川、华川一线,距离铁原仅一步之遥。此时,志愿军的当务之急是在铁原前线阻挡美军,借此牵制敌军,为近10万处于险境的部队争取更多时间。
这个任务交给了第19兵团的63军,军长是傅崇碧。
63军,前身是华北野战军3纵,首任司令杨成武,后继司令郑维山。在入朝作战时,郑维山已升任第19兵团副司令,时任军长是傅崇碧,政委是龙道权。尽管63军在郑维山的带领下,是华北野战军的头号主力,但与战力凶悍的三野、四野各部相比,并不占优势,在我军整体排名中,实力中等。
当全线撤退时,63军原本驻守在汉江南岸,但由于两翼已被美军占领,一支美军正从侧后包抄。若退路被切断,63军将陷入绝境。傅崇碧果断决策,指挥部队向汉江北岸撤退。在极度饥饿、疲惫不堪以及美军攻击的重压下,部队终于艰难撤至涟川。
志司直接电令傅崇碧,令其指挥63军全军及第65军194师,以4个师的力量迅速在涟川、铁原之间,东起古南山,西至临津江畔,于正面25公里、纵深20公里的地域组织防御,坚决阻止敌军进攻。
命令明确指出:“要不惜代价,坚守阵地,阻止敌人进攻,无上级命令不准撤退。”
随后,又将命令告知19兵团司令员杨得志,而且进一步加重语气: “即便把63军打光,也要在铁原坚持15至20天!”
志司要用63军以鲜血换来时间,建立三道防线,同时调集兵力,以备敌人深入三八线以北后,进行大规模的反击。
傅崇碧看到这份电报时,顿时愣住了。
从汉江撤退到涟川的过程中,一路上遭到美军的围追堵截,部队减员极其严重,军力已经从入朝时的3.2万人,减员到了2.4万人。而且弹药极度短缺,甚至连炮兵都被迫充当步兵使用。
至于伙食,粮食早已断供,包括傅崇碧在内的所有人,每天只能靠少量黄豆勉强维持饥饿。尤其是在经历了美军强悍炮火的威力之后,如果要固守阵地,别说坚持15天,能撑5天都已经是个奇迹了。
军令如山,傅崇碧没有表达任何异议。
反倒是十九兵团的兵团长杨得志感到心里不安,纳闷老傅为何没有提任何困难?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几乎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傅崇碧当然也深知这一点,问题并非是怕死与否,而是在美军飞机、坦克和大炮的轰炸下,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得住?然而他更清楚,在如此恶劣的战况下,即便提出困难又能改变什么?
第63军正面迎战的是由范佛里特指挥的美军骑兵第一师、步兵第25师以及英国步兵第28旅等部队,总兵力超过5万人,装备火炮多达1300余门,坦克数量则超过180辆。
第63军加上配属部队总共不过2.4万余人,更何况既无飞机也无坦克,因此无论从兵力还是装备上,敌军都占据绝对优势。
然而此时,傅崇碧和第63军已经下定决心,宁愿全军覆没,也绝不撤离阵地。63军视自己为一支以军建制编成的敢死队。
63军军史最悲壮的一场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面对来势汹汹的联合国军,傅崇碧很快就对63军及65军194师做出了部署。
但部署出现了一些问题。
涟川到铁原,拥有一条铁路,一条公路,两条路并行在一起。
铁路在东,公路在西。傅崇碧判断,敌军的进攻方向应该是沿公路北上,涟川至铁原的公路、铁路以西,为敌军的主要攻击路线,采取了重兵防守。
他将187师部署作为我军右翼主力,负责防守玉女峰以东、涟川至铁原的公路、铁路以西地域的防御(含涟川至铁原的公路、铁路)。
为了加强187师的防守,军部还将炮兵44团、63军炮兵团均配属给187师,加上187师炮兵,63军在右翼一共有3个炮兵团。
这还没完,在187师的右翼,玉女峰以西,又将配属给63军的65军194师防御在此,以防止敌军的侧面包围。
在涟川至铁原的公路、铁路以东,则部署189师来防守,作为我军的左翼。
由于傅崇碧判断此处不是敌军的主要进攻路线,于是没有给189师部署炮团。189师的身后,只有自己的炮兵团。不过因为之前遭到美军空袭,只剩4门山炮和4门重迫击炮。
63军的防御阵型呈品字形,187师与189师并列在前线布防,188师则在后方设立二线防御阵地。此时,63军的兵力约为2.5万人,而他们面对的美军和韩军共有4.7万人。更不用提双方在武器装备上的差距,单就兵力而言,已经悬殊极大。
实际上,无论是63军、19兵团,还是志司,都对能否在铁原前线坚守美军15天毫无把握。不仅心中没底,甚至感到毫无希望。
原因并不难理解。
只需再看看重炮的巨大破坏力,便能清楚地认识到,以血肉之躯对抗钢铁洪流是多么艰难。
这并不是一个关于勇敢与否的问题,而是在重炮轰炸下,许多人都无法填补损失。因此,我们常常说,那些诋毁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使用“人海战术”的人,要么是无脑的,要么是别有用心的,根本不值得争论。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呢?
对于63军而言,全体官兵即便战至全军覆没也毫不退缩,但问题在于,单凭牺牲能否真正解决问题?一旦阵地失守,影响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战况,甚至关乎整个志愿军部队的生死存亡。随后,令人震惊的场面出现在全球军事学者的视野中,令他们无比震撼。
189师代师长、政委蔡长元在接到任务命令之后,非常清楚自己面临的形势,他知道189师这一仗面临的是生死之战。
蔡长元的作战能力,是在实战中累积而来,他是一名儒将,外表非常文雅,但作战经验丰富,且打法极凶悍,他参加过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几乎所有的战争,他都没有缺席过。
在多次和敌军的对抗中,蔡长元发现了联合国军行军时的薄弱点,原来,美军每次撤退时,都必须是一条完整战线一起行动。这就类似于“美式橄榄球战术”,而李奇薇采用这样的战术的原因在于:他不敢把自己的后面和侧翼暴露给敌人。
为了避免把自己的后面和侧翼暴露给敌人,他每到一处,都必须完全把志愿军的阵地拔掉才敢前进。
钉子战术!
蔡长元决定将全师7000余人进一步分割,不设预备队,直接组成200多个作战小分队,分散到20公里宽,25公里深,总计500平方公里的庞大区域,依托散布各处的山丘建立了200余个简陋的小防御阵地。
这个方法可以大大降低美军火力的密度,最主要的是能有效拖延美军的攻势,让美军只能逐一占领每一个小阵地才能继续前进。
这种做法,严重违反了我军“集中优势兵力”的老传统,也违反了国外军事学家“部队伤亡超过30%就失去战斗力”的理论。
189师师长蔡长元之所以这样做,目的其实很明确。阻击美军并非为了击退敌军,也不是为了减少部队的伤亡,而是为了尽可能拖延阻击的时间。
与其将兵力集中在一起承受美军猛烈的炮火轰炸,不如让美军逐个阵地去“拔钉子”。确实,美军对每个小阵地都具备绝对的压倒性优势,但要清除如此众多的小阵地,必然使他们的进展变得缓慢。
美军不拔除钉子行不行?显然不行。
这就像古代的攻城战术一样,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地攻打?绕过去不行吗?当然可以绕过去,但前提是你必须能够承受敌人从背后发起袭击,甚至面临被前后夹击的风险。
然而,这样的战术,全世界恐怕只有新中国的军人能够做到。因为每一名士兵都清楚,他们面临的不是概率性的牺牲,而是必然的赴死。
可以设想一下,眼前一个个小阵地相继被敌军攻占,战友们在自己面前接连倒下,自己或许就是下一个。换作常人,早已心理崩溃,不是选择撤退,就是准备投降。
然而,新中国陆军之所以被誉为轻步兵的巅峰,绝非偶然。这个荣誉,正是那一代军人凭借坚韧的意志、严明的纪律和无畏无私的精神所赢得的。
战斗部署之后,63军参谋长杜瑜华(1955年大校,1961年少将,曾任189师师长)不太放心,前往前线视察,见蔡长元把189师成一个梯队部署,不设预备队,担心纵深不足,于是决定将全军预备队188师从187师背后改置于189师之后,集结待命,随时增援。
同时,命令炮8师43团配属给188师,正在赶来途中。事实证明,杜瑜华的安排极具预见性,对于后来的战事有很大的帮助。
铁原阻击战自1951年5月30日凌晨打响之后,63军的情报再次发生错误,189师防区面对的敌军是两个师,美军第3师和韩伪9师团,可63军得到的敌情通报中是没有美军第3师。189师方向迅速面临巨大压力。
按道理,美军第3师应该远在东线。可是,在美军发起进攻之前,火速将东线上作为预备队的美3师调到西线,加入到了铁原进攻线上。189师面临的压力剧增。
而作为我军主防,美军助攻的铁原公路西侧的187师阵地上,面对的则只有仅仅只是美骑1师的骑兵7团。面对我军阵地两个师外加4个炮团的防御,作为助攻的骑7团进展不大,而且伤亡惨重,并没有取得像样的进展。187师方面的表现相当不错。
但是189师一方,面临的压力就高山一样大。在第189师防御正面,美军每天以3~4个团兵力发动进攻。
自美第八集团军司令李奇微接任麦克阿瑟担任联合国军总司令之后,美第八集团军新任司令是范弗里特,作为战争狂人,范弗里特命令在一小时之内,将4500吨(注意,是吨而不是枚)、约发炮弹倾泻在63军的阵地上,将美军采用的标准弹药量提升了5倍以上,因此还创造了一个名词——范弗里特弹药量。
63军的战士回忆:“美军打炮根本没法形容,就连落地的爆炸声都听不到,炮弹打过来就跟刮风一样。”当时的美军飞行员们从空中向地面看去,认为:“在那些发生战斗的地方,不可能再有什么生物存在了”。
在这样强度的空地火力下,美军同时还以万余兵力和数十辆坦克排成横阵,发动所谓的“墙式进攻”,以为这样就可以摧毁我军的战斗意志。
189师的情况就是坚决执行命令,彻底死守,丢了阵地就拼死反击,只要阵地上还有一个战士,美军就休想踏上阵地一步,不少连队都是成建制地牺牲,很多志愿军官兵都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拉响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
189师凭借师长蔡长元组建的怪阵,使得炮火之下幸存的我军战士,在炮火过后迅速组织起有力的反击。面对优势的敌人和火力,如果只是依靠简陋的野战工事一味死守,那必定无法支持太久,只有依靠反击,才能真正抵挡住敌人的进攻。
189师组织了多支穿插作战的敌后战斗小组,由于装备有限,大部分作战单位没有随身无线电,这种散兵战术几乎在其他国家的军队看来是无法想象的。这些穿插部队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更重要的是穿插本身给敌军带来的困扰。
因为距离太近,害怕误伤,没法呼叫炮火打击和空中支援,这让习惯了火力掩护的美军,被搞得手足无措,如果对这些穿插部队置之不理,很可能导致人员遭到突袭,后勤补给和辎重也可能遭到严重破坏。
直到战斗结束,这些穿插部队都在骚扰着美军,不仅成功地牵制了敌人的进攻,还极大地消耗了敌人的士气和资源。
美军虽然凭借压倒性的火力暂时占领几块阵地,但自己也必定遭受巨大的伤亡,而且在针对每块阵地缓慢而痛苦的拉锯战中,美军的锐气几乎被消磨殆尽。
面对189师顽强的抵抗,美24师少校罗伯特形象地描述道:“我们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发力的陆地沼泽,总觉得找不到要打的目标,却又发现目标到处都是……”
6月2日,范弗里特在进攻中遭遇重挫后发表了一份内部声明:“志愿军以超强的意志力,在铁三角和周边地区进行了顽强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