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周围红光的闪烁,大门缓缓打开,子卿的视野立即就被刺眼的白色光芒笼罩,他努力想要看清大门后的景象,却感到身子正在渐渐麻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眼前呈现出的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村子,阳光明媚,风吹草低。
“哈,咤!”村中一户人家房前的空地上,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柄木剑,对着面前一个枯草扎成的草人用力劈砍着。他身边的大石上坐着一个更年幼的男孩,戴虎头帽,穿虎头鞋,同样穿着麻衣,正聚精会神的看他练功。挥舞木剑的少年虽是农家孩子的朴实打扮,但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相貌很是英俊,再加上挥剑时一丝不苟的样子,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快跑啊,寮夷来啦!”随着不绝于耳的尖利警告声,夹杂着啼哭声,悲鸣声,谩骂声,鸡鸣狗吠,惊惧的气氛在这原本宁静的小村里迅速的传递着。寮夷二个字就像瘟疫一般,让人们从村子各处汇聚过来,形成一股逃难的队伍,慌乱的想从村里逃离。
在逃难的人流末尾,那手握木剑的少年正边跑边不时向他身后的妇人挥手,而那披麻戴孝的妇女,身背包袱一手抱着一个婴儿,一手牵着戴虎皮帽小男孩,慌张而吃力的跟随着少年。仓促之中妇人不慎松开了手,惹得小男孩扑倒在地上。
“娘,我走不动了。要抱!”那年幼的男孩流着眼泪,喘着粗气拉住妇人的手大声哀求到。
“别,弟弟听话,不跑就被寮夷抓到了。”走在头里的少年折返回来,拉起男孩的手,吓唬道:“寮夷最爱吃小孩,会拿你炖汤喝。”
但小男孩还是不肯就范,站在原地放声哭了起来。
少年见状双手捧起手中木剑,捏了捏男孩的脸,煞有介事的说:“爹爹送给哥哥的这柄宝剑,今日哥哥就传给你,你要护娘亲、妹妹周全,你可得令?”小男孩顿时破涕为笑,用力点点头,兴奋的接过木剑,挥舞着牵起哥哥的手。
见弟弟停止了哭闹,少年微笑的转过身去,下一刻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但见一支黑箭直入不远处妇人的胸膛,她身子一抖,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娘!”少年松开弟弟的手,奔上前去跪倒在妇人身边。
妇人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地将怀中的婴儿托起,断断续续地呻吟道:“妹,照顾妹……”
托起婴儿那双手就这么定在了半空中,伴随着襁褓中婴儿的大声啼哭,少年泪如雨下,扑在妇人身前嘴里不停地哭喊着:“娘!”已无暇顾及身后的马蹄声阵阵,正由远及近。
灰尘漫天,寮夷的马队轰然而至,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瞬间盖过了少年的喊声和婴儿啼哭声,他们用火把引燃两侧的草屋,随即大声吆喝着从男孩身边鱼贯而过,无数的马刀和长矛掠过少年的头顶——或许是因为少年扑到在地的关系,又或许是男孩命不该绝,那些死神之镰离得最近的一次也只是砍去了少年的发髻。
然而,当马蹄声呼喝声渐行渐远时,妇人的呻吟声消失了,婴儿的啼哭声也消失了,少年缓缓抬起头,发现妇人圆睁的双眼已没有神采,高举的双手中也不见了婴儿的踪影。他循着马蹄声向不远处望去,在驰骋而去的寮夷马队里,某支高耸的长矛上赫然插着一个襁褓,那正是他的妹妹。
少年满面尘土,耳鸣不止,眼中的泪水还在不停流淌,但已只能发得出哽咽之声,他站起身,回头看到弟弟那小小的身体就一动不动的趴在路边,而弟弟的小脑袋,则在四五丈远的地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空洞而无神地远远注视着他。
紧接着,又有一个寮夷喊着听不懂的话,骑着战马朝他迎面飞驰而来。
少年抬起手臂用袖子抹掉满脸的眼泪和鼻涕,眼神变得平静如水,他低头看了看周围,拾起弟弟手里那柄木剑,摆出迎击的姿势。
挥舞着长刀的肩膀赤裸在外,上绣纹身,是一只口吐红信的蛇,那只吐信的青蛇在少年眼前一闪而过,就狠狠咬在了他的胸口。
身旁的草屋火光冲天,长空里浓烟弥漫,烧着的茅草掉在了身上,浑身都痛。
断壁残垣,焦椽烂瓦中,一队官军兵马缓缓经过。
“此处就是何家村了。多谢校尉,老夫自己来便是。”兵马停在路边,士兵们搀扶着一个说话的老人下了马。
老人叹了口气:“唉,还是来晚了。寮夷这几日来得频繁,就是小股数十匹,没甚抢物事,不似是来打草谷,也没有强虏百姓,倒似是纯为杀人取乐子而来的……对了,这一路紧赶慢赶的,还不知将军姓名。”
“有劳丈人引路,在下易州观察使,兼狼山巡检陆仲荀,字传师。”老人身边的一匹军马上,那个叫陆仲荀的武官叉手相应,举目环顾周围地上的尸首,又问:“请问老丈,何家村全村住户……可都在此地了?”
老人看了看答道:“看这情形,应该还有些逃了的。”
陆仲荀点点头,表情凝重地转身对押队道:“看样子贼人定是追逐村中逃难的百姓去了,你速速领一队骁骑,循着马匹足迹,寻百姓行踪。”
押队从旁边拔出一支黑箭递给陆仲荀,问道:“巡检,这是属珊军的箭,若遇见该如何理会?”
陆仲荀接过箭来皱眉道:“按河东划界之约此处乃是神州领土,这些贼人明知军兵擅闯边境要被治罪,还敢明目张胆地用属珊军的箭,反而说明他们在混淆视听,若撞见便即杀了,不用怕寮夷追究。但若他们退过界,就不要再追,保护百姓为要。”
那押队声喏领兵去了。
就在此时,路边传来的呻吟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还有活口?”陆仲荀急忙策马循着声响来到少年身旁。
少年仰面躺在倒塌的草屋旁,被火焰灼烧过的半个身体和脸都焦黑模糊,手中握着一截被斩去半截的木剑,左胸心口一道长长的伤口还在渗出汩汩鲜血,唯有半睁的右眼能说明他还有一息尚存。
如此惨状,见者皆是气短,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