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渃走进悬臂草堂,名叫常明的年轻男子转过身来,二十多岁,中等身材,细腰窄背,两道长眉,一双俊目,鼻直口正,英气逼人:“原来是云师弟回来了。”
他面带喜色朝云渃走上来两步,伸手就想扶住云渃。
“大师兄。”云渃微笑着让到一旁,冲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两个长辈一一叉手:“尘功伯伯,爹爹。”
常明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回礼道:“我不是说了让你先回房去食息么?这边我来就好。你看你脸红红的,可是冻着了?”
云渃礼貌地笑了笑:“没事,冻不着,呆在水里的又不是我。”
常明哈哈干笑两声,正欲再张口,却被太师椅上的中年男子给打断了。
“大郎,那两只苍灵可都带回来了?”
发话人朗目如寒星,浓眉似漆刷,三绺白髯长及胸,相貌堂堂,身姿挺拔,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左臂空荡,下垂的袖管随风轻摆,更添几分孤傲与威严。
其人恰如身后墙上那幅吊睛白额猛虎图的题字——长啸一声风括地,雄跳三励兽奔群。
落款处,一枚“李方尧”的印章赫然在目。
“爹爹,这次约定接回驯养的五只玄灵,已悉数都带了回来。”云渃点点头,收起笑容又接着说道:“还有可以给云洲治病的郎中,常青一并都送到伏虫洞去了。”
李方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陆离先生可好?”
“无恙,我们去接这苍灵的时候遇到了先生,只是彼时官府和九霄派的人正和苍灵交手,我们一时着急,也没顾得上多说几句,他便独自先走了。”
李方尧旁边那个中年男子精壮身材,白面星目,相貌堂堂,便是樊尘功,听到这里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关心地问道:“先生说了要去哪里么?”
“没有说。”云渃摇了摇头反问:“尘功伯伯,陆离先生到底是何许人?明明不是腾龙宗的人,却又为何对灵兽之事了如指掌。”
樊尘功略有些失望,又坐回椅子上:“陆离先生啊……说来话长了。此人卜卦精准,料事入神,乃是世外高人,不止此次抓捕苍灵之事,当年山庄就曾得过他的指点。唉,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上一面喽。”
李方尧点了点头:“嗯,此番除去两只苍灵,你们还带回五只玄灵,这样一来,山庄的灵兽总数也有三十头了。”
云渃继续说道:“爹爹,庄上这些年来养了如此多的灵兽,我们和腾龙宗的关系早已是唇齿之交,即便闭不见客,但官府真要查上来了还能推脱得开么?”
一旁的常明赞同道:“对,师弟说的不错,这些灵兽确实须得早日处置,不如只留白的,至于其他那些黑的,以弟子之见,还是杀了则个。”
“杀了?”云渃闻言面色不悦道:“山庄辛辛苦苦好不容易驯服的灵兽,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杀了?”
“云渃师弟,朝廷现已将腾龙宗定为魔教,下令各地严加缉捕,我们帮他们养了这么多年的灵兽,如今继续留着岂不是引火烧身?”
“那常灵呢?也给杀了?”
听见这个名字,常明的表情忽明忽暗:“它叫黑风,不是常灵!它和那些……和那些玄灵都一样,生前虽然为人,但化灵之后都只是牲畜而已,早已没有智识了。”
“你这样说你的哥哥,不知道他……”
不等云渃说完,常明阴冷的打断:“我哥哥已经死了!他若泉下有知的话,也会答应我这么做的!请师弟不要再拿此事来取笑!若不是为了山庄众人的周全,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
云渃不屑的笑笑:“常明师兄,我这次下山,一路途径各处各种饥荒灾祸,百姓流离失所,而朝廷却置百姓于不顾,任凭贪官恶吏横行乡里,腾龙宗惩恶扬善,是真正的江湖好汉,此番替天行道刺杀昏君也是理所当然。腾龙宗有难我们怎可见死不救?”
常明摇头:“云渃,樊家祖训就是避世而居,不问天下事,我们不过一个小小山庄,如何与官府作对?若是官府派兵来围攻山庄该如何是好。”
“围攻?悬臂山庄是他想进就能进的?”云渃不以为然:“山庄前有墙垣机关转射机御敌,后有铜索悬臂上下,日间有部曲巡逻,夜里还有灵卫把守,又何惧之有?如此便给官府随便进来,岂不是折了铁瓮城的名号?”
一旁的樊尘功笑了笑:“悬臂山庄之所以又别称铁瓮城,全因山庄初建伊始,樊家祖上请来了古战国时的墨家巨子筑造,确实有各种机关器械可以抵御外敌攻城。然而要想这些物事全都运转起来,以今时今日山庄的人丁根本不够,况且官兵可不比往常我们对付的那些山贼流寇,用来攻城的器械自然不会少,若真要是动起手来,恐怕就非易事了。”
“尘功伯伯,怕又有何用呢?”云渃转身对樊尘功说道:“此番中南山地鸣引发了洪灾,他们也只是忙着捉腾龙宗的信众,却放着难民不管,如此朝廷,伯伯你也曾说过不可与之为伍。”
云渃顿了顿:“有尘功伯伯你如此精通机关术的高人在,我们也无须真的把守城的机关全都运转起来,官府若是来闯山门,只要开动一些装腔作势地吓唬吓唬他们,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唬得了一时也瞒不过一世,早晚要和官府谈的……樊家祖训历来便是避世而居,莫问天下,唉……事已至此不提也罢,自打二姐开始收留江湖人士,山庄就再难独善其身了……”樊尘功瞥了瞥李方尧,不再说话。
常明应道:“二舅此话不错……云渃,既然现今我们找到给云洲治病的办法,也不用再和腾龙宗有瓜葛,先医病要紧,暂且不是明着与官府作对的时候。”
“与官府作对……已是早晚的事,山庄匡扶百姓,帮了如此多好汉,通江百姓皆说宁做山上一日客,不耕山下四旬田,那通江的狗官早就看我们山庄不顺眼了,而今有这机会真会放过山庄?想我李家当年时被官府迫害,我娘亲……”
云渃正欲再辩,父亲却突然打断了她:“够了!……”
李方尧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尘功伯伯说得不错,你我皆是外人,怎可牵连樊家。悬臂山庄今后的庄主是你常明师兄,你们的婚事也须得尽早安排,往后要好生辅佐夫君,不可再像以往假充男儿时那般与人斗嘴。”
云渃怒不敢言,忍不住小声咕唧起来:“明知我是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若不能斗嘴……还不如继续当男人来得痛快!”
“你说什么?”李方尧面有愠色,狠狠瞪了云渃一眼。
常明连忙打起圆场:“可以斗嘴,我早就习惯了,不打紧的。常明早将师父视为己出,即便不与云渃结为连理,也绝不会将师父和云渃当作外人。而且云渃说的极是,这次是官府欺人太甚,山庄确实不该屈从。”
闻言李方尧一言不发,身边樊尘功则是一脸惊讶:“哦?这是为何?”
常明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云渃:“是我一时糊涂,忘了师父一家就是被官府迫害之人啊,谁知道官府这次不会来捉拿他们!想我娘亲她当年救师父一家来山庄,就根本没将官府放在眼里,今日我竟差点违背了娘亲的初衷……”
他顿了顿,郑重说道:“世人皆知悬臂山庄侠义为本,救助苍生,收留了不少曾被官府欺压过的江湖好汉和良善百姓,若是此番官府来查便大开庄门相迎,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闻言樊尘功沉默不语,李方尧扶髯点头,沉思片刻说道:“我方才已经说过,往后这悬臂山庄的庄主便是你了,既然庄主如此决定,我一定跟从。”
常明郑重地点点头。
“好,时候不早了,便先聊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