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起了雨,冷冰冰的水线从天空垂下,随风横斜,遮起满目的水汽。
本是潮湿的地牢,显得愈发阴冷。
寒冽的锁链声乒乓作响,狱头为我打开牢门,恭敬讨好地说了声十姑娘请。我淡淡点头走进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他极为识相地哈腰退出了。
周遭死寂无声,唯有远处的水声滴滴答答,拉出一片幽长的回音。
“我来看你了,在劫。”
他从膝盖中抬起头来,燃烧的火把将他原本苍白的脸映照得通红,沙哑地开了口:“你还关心我在乎我吗,阿姐。”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的天是蓝的,地是绿的,生命是彩色,快乐是带着烦恼的。
属于他的烦恼,永远与我有关。曾为天赐冷落他,当时他就跟现在相同的表情,问了相同的问题。
长大后,以为我和他都变了。才发现走远的那人是我,他还在原地守着最初的某些坚持。
“真是个傻孩子,这世上除了你,还有什么值得我真正去在意的。”
这才是最原始的真实,那些情啊爱啊的,都是虚假的,活着这辈子,向他偿还才是真。
蹲坐在他身旁,与他并肩靠在石墙上,墙面冰冷的触感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被他揽进怀里,让我的背贴着他的胸膛,说:“这样就不会冷了。”我轻轻应了一声,顺势靠在他的肩头,隐隐有种草药味,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随意与他说着话。
他被关在大理院这两日,并没挨什么刑罚。众多罪犯中怕是就他最舒坦了,说来也是托了萧晚灯的福。
为了在劫,刁蛮跋扈的萧家三小姐死活都不肯回长川,萧晚月拗不过她,就让她在柳荫别馆住着。听说这两天她时不时来探望在劫,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仅为他上药疗伤,还备了好酒好菜,又命人将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昂贵地毯摆上名贵花尊,冰冷石床也摊着暖和的锦被,桌上还搁着各类书籍卷宗和棋盘之类打发时间的东西。
这里不像牢房,更像上好的客房;这里除了自由,什么都有。
在劫却偏爱坐在冷硬的地板上,将一切视为无物,让那满腔热枕的三小姐觉得自己是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气得拂袖而去,走了不到几个时辰,又折回来,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似的缠着他说话。诸如此类,反反复复。
我知道在劫从小的习惯,每次心情不好,都喜欢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取笑道:“记得你的伤是在屁/股上,怎么,让人家黄花大闺女把你那白嫩嫩的地方瞧去了,知不知羞啊?”
许久没见回应,回首对上他含笑的眼睛,“阿姐,我喜欢你这样。”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中带着酸意,忙转了视线干咳着掩饰尴尬,便闻他在耳畔吐着热气,“是看牢房的小哥帮忙上的药,被一个男人瞧去了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如果是阿姐的话,我想会幸福得多。”
我的脸红窘起来,恼了句:“你怎变得和天赐一样不正经,满口油嘴滑舌。”
从他怀中抽身出来,问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他说差不多痊愈了,萧家的血凝脂是天下最好的疗伤金疮。那一刻有种怪异感一闪而过,却抓不住,也没去细想。犹豫半晌,告诉他再不用多久就可以离开这牢房了,又暗示他出狱后须得向萧家提亲。
他沉默了许久,问:“这是司空长卿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回了句:“我要你平安无事地活着。”
他狠狠瞪我,“要我娶别的女人,你一点都不在意?”
我面无表情道:“你是要含冤莫白,抛下我孤独地死,还是咬牙忍下所有的不满,陪我一起活到最后。”
他不言不语,不再看我。我知道,他只是需要时间想明白。聪明如他,我最骄傲的弟弟,会明白目前的处境。鳌龙难行浅滩,唯有蛰伏,养精蓄锐。而娶了萧家三小姐,可以扶摇直上,一跃龙门。
就在我转身离开时,身后响起宣誓般的诵念:“我在忧愁时想你,就像在冬季想太阳;我在快乐时想你,就像在骄阳下想树荫。”
那是我小时候随性念过诗,在劫耳聪目明过目不忘,总把我的字字句句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