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泽这一整日几乎没有失态。
只是到了夜里,迟迟未回卧房,也不知在忙什么,最后终于挡不住睡意侵袭,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他很清楚自己做梦了。
梦中是五年前的春天,夏国都城。
那日的天蓝的不像话。
他拂落肩头的落花走进一家酒楼,他在这里约了人。
准确的说,是有人约他至此。
伙计将他带到二楼雅间的门口后,悄然离去。
他抬头看了看雅间名字“江山雪”,确定没找错地方。
正要敲门,忽然听到里头的说话声。
“公主,您约见那位迎亲使在此,被人看见恐怕会传出闲话。”
黎泽敲门的手顿住。
他倒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这时候进去,里面的人难免尴尬。
很快,另一道声音响起:“我并不畏人言。”
她的声音温和平静,如潺潺溪流般舒缓。
这大约就是要嫁给三皇兄的那位公主了,黎泽心说。那么最开始说话的,应该是公主的侍从女官。
只听侍从女官道:“您见他的目的是什么?”
那位公主道:“我想知道我未来的夫君是个怎样的人。”
她的声音温柔动听,说起夫君二字不见羞涩,反而无比甜蜜,像掺了蜜糖。
黎泽摇头失笑,她还真是大胆。
听说夏国男女大防也严,这位公主倒是特立独行。
侍从女官哽住一瞬,片刻后才道:“知道了然后呢?您知道的,由您和亲是铁板钉钉的事,无论怎样都无从更改。”
公主笑起来:“你想多了。只是……”
“只是什么?”
“明白他是什么人,我就知道往后该怎么对待他呀。”
还是甜蜜的语气,跟她话里的冷酷意味南辕北辙。
黎泽微微一愣。
和亲公主哪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由男人占主导地位的时代,一个和亲公主居然有这样的自信!
侍从女官再次哽住,这次她沉默的更久,半晌后才道:“那位迎亲使是安国六皇子,他未必愿意告诉您,您不怕他敷衍、误导您?”
那位公主又笑起来。
她似乎很爱笑。
笑够了才道:“那有什么关系。明白他是什么人,我就知道往后该怎么对待他呀。”
这话她一共说了两次,第一次针对太子,第二次指黎泽。
安国炙手可热的两位皇子,都被她居高临下审视着,用一种挑剔的眼光掂量他们的成色。
黎泽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酥酥麻麻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原来他喜欢她的时候,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
突然,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来,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在衍庆宫书房,发出哭声的,是他和她的孩子。
那段时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他觉得失落又茫然,还有浓的化不开的伤感。
他走去隔间,乳母已经抱着孩子在哄了。
即将满月的婴儿模样大变,瞧着白白嫩嫩的,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眼角挂着泪痕。
乳母见他进来吓了一跳,他摆了摆手示意免礼,接了孩子到怀里轻轻拍着。
他现在抱孩子的动作很熟练。
许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小婴儿并不认生,吭哧几声后闭上眼睛,没多久睡了过去。
黎泽将他放回小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全程动作轻柔耐心。
他守了很久才离开。
回到卧房还是没有睡意。
被衾里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将他缠绕起来,像一张网,他挣不开,也逃不掉。
黎泽定定地望着帐顶的花纹,看到后来,眼睛都开始酸涩。
他抬手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