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个外人可以和他们同桌吃饭,已是恩赐了。
舒岁安全程下来食不滋味,坐立不安,汤勺把粥舀得都有些米水分离了。实话实说,她这段时日在自己院子里自在惯了,没这么多规矩。
周婉凝用公筷捻起一块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块放进易衔辞盘中,眉眼间皆是温柔:“洵之过了年,年岁也渐长,我看着言家小女很是不错,等他们到了年纪,事儿也定下来了吧。”
易衔辞不发一言,搁下木筷拿起汤勺舀了一口粥,朝易洵之那头睨了眼。
只见易洵之也轻轻蹙眉抬头,对于此事也深感不耐。
虽他一直跟着周婉凝养在淮安,但也年少老练,其父风范在他身上隐隐乍现。
此时也表现出不悦,应是对周婉凝的看法也颇有微词。
“再说吧,孩子年纪还小。”
他淡淡开口,驳了周婉凝。
对易洵之一直都是放养状态,平时一年也不见好几次,通话也少之又少,但他不想为此束缚儿女的人生大事,不想他走自己的老路。
周婉凝感受到易衔辞那事不关己的冷漠,自讨没趣的接过佣人递来的手帕,擦拭了嘴巴后把手帕扔到桌上。
本就是娇养在深闺的花朵,平日里也是要风得风,哪里受过这等子气。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不久后舒岁安也起身行礼走了。
餐桌上只剩下相顾无言的父子,易衔辞抬手让人把东西撤了。
......
舒岁安回屋后披了件厚袄子,顺道自个备了一个汤婆子捂着。
西南此时越来越冷,听宅中的老佣人说,用不了几天西南估计有一场大雪。
她从匣子里头取出昨夜叶君尧的信,揣在怀里,悄摸从后门里出去。
外头,叶家的车驾早就在那里候着。
叶君尧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竹林下,风姿卓越,很难不让人侧目。
“岁安,新春大吉。”他从外套里里取出一个红包。
上面是叶老的毫素,写着恭贺新春。
舒岁安后退了半步,摆手并未接过:“还未到,不能收。”
现今才年二十八,离新春还有好几日。
最后,为避人耳目,僵持不下,舒岁安还是手里。
只掂了掂,就知道里头内馅料极厚。
上车后,舒岁安从怀里掏出信件递还给叶君尧。
“上次在陵园外遇见过她,看着还似往常,现如今,一月不到,肖家便宣称她得了疯病,把她扔进医院?”
舒岁安拧眉攥着手里的汤婆子,不解的看着叶君尧。
“人现在在医院,爷爷私下命人看好了,她在医院并未受到苛待。”
舒岁安并未开口回应任何,眼神游离在窗外。
窗景随着车速,在不断的飞驰,一路无言。
......
到达医院十一楼,刚踏出电梯,二人便停下了脚步。
精神科外有栅栏锁着,遥遥望去,安静的长廊外游荡着一个女人。
平日里,打理得亮泽的长发此刻已经剪至齐肩,外头罩着一件宽松轻薄的病号服,脚上穿着医院的棉拖鞋,只是有一只脚赤着,应是棉拖鞋被她弄得不知所踪,脚踝因着寒气,冻的都发青隐隐发紫了。
医院的空调常年开着,走廊里开着窗子通风,舒岁安手里的汤婆子已经不这么热了,她不忍的拢了拢外头的毛绒袄子。
她站近栅栏,认真的看了看那个不修边幅,瘦得脱了相的女人。
才发现那个女人,是奚鹃。
叶君尧隔着探视的栅栏,停了下来,薄唇轻启:“她今天怎么样。”
身旁的医生,是叶老的学生,他被特意安排专门照顾奚鹃。
“能吃能睡,就是精神不大好,送来的时候人先送去急诊止血,被打得有点神志不清,当时吓得急诊科值班的护士连忙喊人来帮忙协助。”
医生递过了奚鹃的检查报告,报告上写着多处轻微骨折,外损居多,这几天养着倒是好了很多,人也看起来有了些血色。
长廊上的奚鹃驻足朝三人方向看了会,突然跑向栅栏,手不断隔着栅栏在半空不断挥舞,声音有些颤抖:“安安,别生气好不好,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
舒岁安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女人,眼里流露的是不解、惊恐,脚像是被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奚鹃没有平日里温柔优雅的模样,她那人人艳羡,清丽的脸庞上还有一条狰狞的伤疤,从嘴角一直延伸至耳后。
里头的坐班护士,两个人拉着她,但奚鹃死死的扣着栏杆柱不放。
“家吗?你不是舍去了吗......”
舒岁安轻声开口,转身没有看向奚鹃。
奚鹃听到舒岁安的回答,似乎猛然从自己的世界里猛然惊醒,手上的动作也慢慢不再挣扎,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缩回贴在栅栏上的手。
只见她低着头往后退,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紧张的绞在一起,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
她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
身旁的医生朝里头值班的护士抬了抬下巴,让她们把奚鹃带回房中。
舒岁安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一丝空气都进不去,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能治好吗?”
她看着奚鹃不断扭头看向自己扯唇笑的滑稽模样,扭头看向医生。
“我们会尽力。”
医生不能违背职业道德,但也不能伤了患者家属的心。
“有劳了。”叶君尧牵过舒岁安的手,二人往楼下走去。
医院门外,舒岁安用力挣开叶君尧的手,人顿时无力的撑在花坛沿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肖洺晖与她都已经半只脚迈进棺材,还大张旗鼓的宣称以爱之名娶她,本是想娶了她,可以得到你父亲身后的部下归顺于他。谁知你父亲临终前已经早早的把私章印记都给了易衔辞,你的母亲自然也失去利用价值,可以为了外人背叛至亲至爱,那么她的信用基本为无,而一个没有价值的花瓶,你觉得她能善终吗?”
叶君尧躬身蹲下,扶着舒岁安的肩头用力,强迫她抬头直视自己。
“不能善终吗?好人也未见得可以善终……”舒岁安轻笑了一声,语气里都是悲凉。
天空中此时飘落下一片又一片晶莹的雪花。
今天之后,整个西南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纯白无瑕不染尘埃那般,封尘住那些不堪。
“谢谢你。”
“即便最后不得善终,那也是她的选择,因果报应,应该的。”
舒岁安临走前对叶君尧说的话,下车时叶君尧眼见雪下的有点大,把伞塞到她手里,但她把油纸伞收起又把它还给了叶君尧,转身迈进了易家。
叶君尧捧着伞,任由雪落到他肩头。
他站在院外目送那早已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