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欣揉揉脖子,又摸摸后脑勺说:“没有”。说完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依旧高高地扎起一个马尾。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送你回去,后续工作,如果需要你的协助再通知你。”
“沈叔叔,他会判刑吗?”
沈鑫点点头,说:“但是如果他认罪态度好,配合我们调查,为我们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们是可以帮他申请减刑的。”
“那我可以过去看看他吗?就远远地看看。”
沈鑫让黎兵带她过去。
那是一条长长的过道,穿过这条过道就是教室和宿舍。虽然生活条件比监狱好多了,但是在张欣欣看来,就人身自由这点也和监狱没什么两样。进到这里的人在戒毒成功以前是没法出去的,每天思想教育、劳作、运动一样不少,身体不好时会有专业的医护人员来进行治疗。
张光荣和其他戒毒的人一起在教室里坐着,听缉毒警讲毒品的危害,毒品摧毁的不止是张光荣,还有张欣欣。她恨毒品,恨所有吸毒贩毒的。是他们让她的青春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鑫和黎兵把张欣欣送到王旭家。看张欣欣下车,黎兵说:“这个张光荣嘴真硬,能不能上点硬性的手段?”
“他现在在戒毒所,我们拿他也无法。”
“藏枪和藏毒不是坐实了吗?直接拘了他,就不信他不认这个罪!”
“枪和毒品都是张欣欣拿来的,他死不认账,你怎么办?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定他的罪,而是让他和盘托出,他可能是我们抓山家最有用的一颗棋子。”
沈鑫说的没错,一直以来他们盯的是另一条线索,另外一个贩毒团伙,张光荣突然贩毒,再结合张欣欣的供述,说明山川有其他的贩毒团伙,甚至可能是新的贩毒团伙。张光荣能帮他们运毒,那他肯定是跟贩毒集团的人打过交道的,要查他们的老底,要抓他们,他就得借着张光荣这条线查下去。
张光荣在教室里进行思想政治教育,他知道张欣欣在远处看着他,他没回头,他不愿意和张欣欣对视,他恨她把他送进戒毒所,他恨她把他的“后路”全都堵死,他恨她向警察供述他的罪行,他恨她让他坐牢甚至可能是死刑。他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消失,不用做他人生的拖油瓶。过了很长时间,他才默默转头看看后面,张欣欣走了,他松一口气,他默默骂了一句:“妈的!”
“怎么了?”坐他旁边的小肖问他,小肖是张光荣进戒毒所后最说得来话的朋友。
“没事,活见鬼了!”
“大白天哪里来的鬼?刚才你见谁去了?”
“我家那个讨债鬼!”
“原来是女儿来了啊,女儿来了好啊,好歹你还有人关心。”
“关心个屁,她就是来看看我死了没,她巴不得我死了呢。”
“兄弟,冷静啊,这么说就过了。”
“想起她就一肚子火,你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不是来看你吗?”
“她来劝......”张光荣转头看看小肖,小肖一脸急切地等待着答案,他出于自我保护以及对外人的不信任,立刻改口:“她,她就是来添堵的。”
“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你怎么跟前世的仇人似的,还是杀父仇人那种。这到底是多大仇多大冤啊!”
“哎,不提她,影响心情!”
“也就是你,我要是能有个女儿多好啊!”
小肖转头继续听课,眼睛不时地打量着张光荣。小肖三十出头,以开摩的为营生,初一都没读完就辍学了,在社会上混,在米线馆洗过碗,在卡拉ok举过托盘,哪里要人哪里干,后来有了三轮摩的,考了驾照,跟朋友借了钱买了个摩的。每趟两块三块的,一天能跑十多二十趟,一个月下来赚的不比工厂里的工人少。谈过一个卡拉ok里工作的凉山女孩,把后来女孩嫌他穷,把他踹了,跟一个来玩的四川老板好了,两人要走的那晚被他堵到,拖了木棒就朝男的腿上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男的腿废了,女的连夜逃出回老家。他也因此坐了几年牢,出来后跟狱友借钱买了摩的,每天跑跑摩的,上山下乡的,山川的路和人他比谁都熟,至于他为什么吸毒,怎么进的戒毒所,他没说。
他比张光荣晚几天进戒毒所,进来第一天,就认识了张光荣,自由活动的时候张光荣流鼻血,他给他递纸,张光荣迟疑了几秒接过他手中纸,撕下一条卷成团塞进鼻子里。
“山川的春天就是这么干燥,我也是三天两头流鼻血,随身带纸成习惯。”
张光荣抬头看看他:“我这是被气的,气急攻心了!”
“哪有那么多气,进来了,就随遇而安吧。先苟活着,出去了爱怎么活怎么活,他们也管不了。在这里就得听人家的。”
张光荣把剩下的纸拍在他手上:“年轻人,哥是一点也不想进来这里,你要是喜欢这里,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啊。”
“那你为什么进来?”
“还不是我家那个小贱人。”
“哦,嫂子送你进来的?”
“我女儿,她把我弄进来的,想想就来气,恨不得扇她几巴掌。我这鼻血就是被她气出来的。”
“大哥大哥,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在戒毒所里经常在一起聊天,有个什么事也互相照顾,虽然年龄差距有些大,但两人挺谈得来的,至少张光荣觉得谈得来。
张欣欣回家时,王旭和郭琼都不在家,她进卫生间洗手,抬头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轻轻仰头,脖子上红色的掐痕就出现在镜子里,她用手来回摸掐痕,双手反手放在掐痕处,她要试试,这是有多大仇,有多少恨才能把她的脖子掐出痕迹,她仰着头、闭着眼,双手使劲勒住脖子,越来越用力,直到喉咙像割喉般疼痛,她才松开手,松开手的一瞬间,她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笑容,面部肌肉抽搐着的笑容。她今天才惊觉张光荣是有多恨她,甚至恨到要掐死她,从此,这条掐痕就是她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