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临边州省的秋明斯加州在整体环境上其实与鄂木州非常相似,绵延的山林与铺天盖地的大雪是永恒色调,但在秋明斯加州还有另一幅奇特的景色——在零下二三十度环境中仅裹着两三件薄袄的农奴。
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梗着脖子红着眼睛看着那些与自己同样样貌的人们艰难行走在路上,他们甚至没有足够完好的鞋,偶有暗红乃至黑色的脚趾露在外面,脚趾上有一层淡黄色的冰。
带领他的上司轻轻拍了拍他因攥紧裤子而青筋冒起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要庆幸,不要怜悯。”这是上司给他的告诫。
这位有着理想主义思想的年轻人要学会闭嘴,否则就算他在沙俄的领土上睡着也没什么奇怪。
傲慢的贵族、虚情假意的寒暄、对每一铢每一戈比(沙俄货币最小单位)的斤斤计较,这都是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并完全能接受的。
但当在新的贸易订单上签下字后,在充满暖气的巴洛克风格的宴会厅享用着来自南亚的新鲜水果时,看着如同牵狗一般被仆人牵上来的女奴,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不得不以身体不适告退。
睡在柔软的大床上,他和衣将侍奉他的女奴紧紧抱在怀里开始垂泪。
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应该庆幸,他的上司很机智的让这位伯爵家的管家给他安排了一名不识字的哑女,否则他就可以在绞刑架上荡秋千了——他是斯拉夫人,大周不会因为他‘触犯’沙俄律法而发难。
来自同个阶层的快速背叛震惊了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或许是因为有个好的导师,他的上司并没有斥责他,而是耐心地教导他该如何闭上嘴享受眼前。
回到鄂木州的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与他的导师沃洛加·伊里伊奇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只是学术上的争执,在真正的高文化人群中这是非常正常事,无关情绪。
“老师,您难道没有见过沙俄的农奴吗?他们苦难而愚昧,他们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会出卖同情他们的同胞。相比之下,大周不就已经是世间的理想乡了吗?!”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是哭泣着喊出来的。
“你说得对,科加,无论是沙俄还是神圣法兰克,又或者远在大洋彼岸的阿美利加,甚至包括荒州的各国,大周都是目前所有人公认的最平等的地方。但是,这不代表大周是理想乡。你难道忘了你外州人的称呼?你难道忘了对外州人不同的律法?”沃洛加·伊里伊奇平静地坐着,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外面的世界,现在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所经历的他早就经历过了,“你要记住,‘人人平等’不是相对平等,应该是绝对平等。是的,我承认用‘绝对’这个词是不恰当不谨慎也是不科学的。但至少,每个阶级,至少底层阶级应该具备普适性的跨越阶级的道路,并且这条道路上不应有来自上层阶级的刻意阻碍。而这也仅仅是最基本的所谓平等,真正的平等不应该存在特权阶级。”——是的,这个时候的沃洛加·伊里伊奇还没有上升到对如何消除阶级而迷茫的时候。
导师的话让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稍微冷静了一点,是的,他是比他导师更加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即使现在已经迈入了政治理想主义者的门槛,而这番颇具纯粹理想主义的话语完全能击中他内心的渴望。
但那一个个依靠冻坏的脚趾依然艰苦行进在雪路上的身影再次浮现眼前,他带着些许希冀抬头看向自己的导师问道:“老师,如果我们以沙俄为开端,不是能拯救更多的人吗?”
沃洛加·伊里伊奇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科加,你觉得大周为了实现全民教育用了多大的代价?”
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沉默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就是大周全民教育的受益者啊!即使如此,当初学堂强制入学的时候,别说他的鞋匠父亲,就连他的母亲都充满了不解。
他想起了那个意图告发他却被上司‘愤怒’地打断四肢的哑巴女奴,她所刺痛的他的心的记忆无法忘却。
“科加,你首先要抛弃以往的‘同胞’的概念,所有人,所有受剥削的人们,都应该是我们的‘同胞’,而不是局限于斯拉夫人。大周是强大的,但五十多年前的历史就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份强大其实来自于人民。现在的大周虽然远比以前进步,大周的人民远比以前幸福,但实际上大周已经再次回到了特权阶级的掌控之下。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重新解放大周的人民,只有人民重新掌控了大周,我们才能有力量去解放那些斯拉夫同胞,去解放世界上所有被压迫被剥削的人民!”
沃洛加·伊里伊奇说完这段话就站起了身,他拍了拍并不壮硕但坚实的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的肩膀,将两杯已经凉掉的茶水倒掉,重新又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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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吱呀”一声,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推开沉重的装饰豪华的大主教书房的房门,他的导师正呆呆坐在书桌前透过彩色琉璃的间隙看着窗外白色的大地。
“老师,您还在犹豫什么?”走进书房关上房门后,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规矩地站定,双眼灼灼地看着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导师。
“科加,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已经变质,我们在做的事,和那些特权阶级有什么区别呢?”听到学生的声音,沃洛加·伊里伊奇大主教回过神来,他慢慢侧过身子看向科巴·维萨里奥诺维奇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