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华道歉,但孙耀华却无奈失笑,“和我说什么对不起,你该和自己说抱歉。我也并非因此才生气,只是气你如此稀里糊涂地设定未来,你会后悔的。”
闻言,他反而一扫方才的颓态,眼睛都亮了几分,“不会后悔的,表姐,我只是要陪你去法国,但我的终点却不是法国。”
孙耀华惊诧,“嗯?”
赵瑞华重重点了头,好像因为她没有生气而感到很欢快的样子,“我要去德国留学,学医,治病救人!”
说到这儿,他刚好想起曾经被问了两次的问题,“耀中表哥还有你不是都问过我以后要做什么吗?我之前没想好,现在想好了,我要当医生,然后去救许多许多的人。”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住,但转念也跟着欣喜,“可以说说,赵公子是如何获此宏图大志的?”
以前完全没听说过也没看出来过,他对学医有任何兴趣。
“你不是看不得人死吗?”
赵瑞华只寻常道来,注视着她怔愣的面容,“耀楣姐姐去世的时候,你哭了一整天,寒冬腊月的,因此还病了一场。”
“孙回那次,你拼了命也要给他再留一线生机,可当他死讯传来的时候,你的眼里瞬间就没光了,我看着……很难过。”
当时,他也在旁边,听到后就扭头看向表姐。
这次她没有哭,却比哭还悲伤。
“还有孙家大伯父和耀国,他们的葬礼上,你比耀民和三叔还哭得凶猛。”
那会儿,许多来吊唁的,还以为耀华是大老爷的女儿。
更别提三老爷的死。
那几日,兵荒马乱,街上戒严。
他没能陪在她身边,看不到她是如何操持长辈后事的,只知道后来再见,她瘦了许多,眼里都是浓浓的疲惫。
赵瑞华一直觉得,表姐心里装着些以他现在的水平阅历,还看不太懂的东西。
那些东西叫她比常人多了些人情冷暖,也少了些高高挂起置身事外的冷漠。
但偶尔的偶尔,他又觉得表姐游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确切来说,应该是流离在这个时代之外。
因为她的与众不同,总有几分格格不入的表现时不时地就会随机出现。
或许看不得人死只是最表面,但他却为此震撼。
因为孙耀华,他也感受到了生命庄严与脆弱的矛盾,他曾视若无睹的场面,如今再也做不到平静无波。
“巧了,我现在也不大能接受了,于是便想着要不要做些什么减轻这种无能为力的悲伤。”
幸运的是,他找到了。
“学医吧,我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不说成为在世华佗,但往后若是有人因我而痊愈再生,那我可能就会再多些勇气面对死亡。”
“我想与死神争一争。”
大为震撼。
孙耀华听到这些的第一反应,是擦了擦眼睛。
然后闭眼再睁眼。
睁眼的瞬间,她面前的少年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好看,也没有变丑。
还是那副有点儿讨好她,又有点儿富家公子小任性的模样。
但她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赵瑞华在这一刹那迸发出的真实感,使她无法再将其粗暴定义为《睡前小剧场》游戏里的NPC。
少年因为理想而疯狂生出自我,激烈地对抗着这个被设定好了的世界。
也冲击并刷新着她的认知。
她也在此刻正式与现代世界的“贾辛”割裂。
她是孙耀华,中华民国第一年生人。
所以,孙府后来的几个孩子分别被起名“耀中”“耀华”“耀民”“耀国”。
她曾享受这世界的绮丽虚荣,也冷眼旁观其他人的落后愚昧。
直至今天,她从来没有正视过的“娃娃亲”小表弟告诉她,他想与死神争一争。
一位名为赵瑞华的少年,跳出设定,经过她的世界又走向自己的世界。
这是……在石头缝里挣扎出的一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