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似乎有些畏惧，着借口就要离开。

贺春茴从荷包掏出一枚金币放在桌上。这个世界似乎不流行白银，没有确定的银币或是银锭生产，只有散碎的银子，市面上也不太流通。但国家铸造钱币，用于缴纳税收，稍有金币，多数都是铜币，有不同定值的货币。没有银行，只有柜坊，但规模一般，可以进行存储或是提钱，一般多是皇家贵族在经营。

而金币，目前来说，普通人是不能用的，但是想用也还是能找到办法。一枚金币在黑市上等于一个普通人家一个月的花销了。

“这，这……”

博士惊慌失措：“贵人这是要……”

一直沉默的芸娘忽然狠狠瞪了博士一眼：“还不闭嘴，”又转而面向贺春茴，面露恼怒之色：“娘子拿出这个来干什么？仔细都……咳咳，主人不知道你偷偷出来，你玩心这么大，答应我中午回去的，这又是要干什么？”

贺春茴诧异的看了一眼芸娘，又饶有兴趣：“我要逗一逗这位新得的义兄，让这个家伙给我跑跑腿，赏他这点东西算什么？”

博士听到两人的话眼珠转了转。

却原来是家里偷跑出来的小娘子顽皮，办点事情，还是很简单的。

“不知贵人有何吩咐？小的……嘿嘿……”

……

眼看博士捡起金币一脸兴奋的离开，芸娘叹了口气。

“都上了贼船了，高兴点吧。”

随手捡起芝酥咬了一口，贺春茴点了点头，望着芸娘轻笑：“挺好吃的，你要不要也尝尝？”

“娘子到底想干什么？”

对美味的小食视而不见，芸娘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她从来都不是鲁钝的人，否则也不会被阿耶送去照顾贺春茴。应该说蔡怡的聪明才智得贺天罡信任若有九分，芸娘恐怕要占三分之一。

一直以来，正是蔡斗这个不起眼的姐姐，支撑着整个蔡家。

若不是如此，只单单一个蔡斗，如何不能出嫁。

“芸娘这么聪明，猜一猜啊。”

反正已经看见了自己甩开庐征的那一手，两人日日又这样贴身，贺春茴怎么能看不出来芸娘的聪慧。又怎么能放任这样一个得力助手就这样离开。

誓要借此机会把她绑到贼船上。

“娘子甩开庐征，必然是因为他会阻碍娘子行事。庐征本是都护的亲信，所以这件事情，娘子不想要都护知道，既然不想都护知道，那就是娘子要做让都护不高兴的事情。都护不高兴的事情……都护府的利益，娘子的安全还有名誉。娘子不可能损害自己的名誉，至于都护府的利益嘛，娘子在乎却没有那么在乎……是想见什么人又不想都护知道吗？”

“不错。还有呢？”

“娘子从来到晋阳开始，认识的人有限，除了都护府唯一的外人就是鸿剑神。但是娘子昨晚才和他相见，而且是两人独处，在府内你们就有机会相见，不必如此麻烦。所以此人可以排除了。”

“不愧是芸娘，继续。”

“剩下的其他人，孟长史有可能会和娘子秘密邀约，毕竟孟长史的想法，芸娘是猜不透的，此人备选。其他人嘛，有几个也是有可能的。但可能性不大。就我目前看的来说，娘子没有多大的兴趣和理由去找他们。”

“嗯，有道理。”

“不过，还有一个人，娘子对她有兴趣也有理由，想要见到她。如果娘子比芸娘目前看到的还要聪明，眼光还要长远，所图还要更广。那么，这个人才有可能纳入选项。”

“请务必说出来让我参考。”

“为防隔墙有耳，我写在娘子手上好了。”

贺春茴伸出手来，芸娘盯着她的脸色，一笔一划的书写着。但和平日里那张肆意娇媚的笑颜不同，贺春茴的神情不见变化，眼如寒潭，深不可测。

等写完那几个字，芸娘的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手掌的贺春茴突然笑了。

“芸娘性情疏阔，有才情学识，胆识谋略，不输苏武。”贺春茴面带赞叹，一言一语发自真心无比诚恳：“文静雅致堪比蔡琴姬。遇事冷静，堪当大任。喜欢书法，爱好琴乐之声。史学大家，杂学小说，无一不通，与我性情相投，远胜世界任何一人。但……”

因为前言而心神震颤的芸娘握紧了纤手，只听贺春茴不无怜惜道：“但芸娘身在军士之家，家无余财，不足以滋养，深受拖累。又因优柔，深爱父母兄弟，十多年来为了蔡团练和蔡校尉辛苦操劳，竟然直到来到我身边才得以休憩。即便如此，不过数月，你就又想着要回去，担忧家中亲人，竟然同意和我出来闲逛。你心中知道，如果此事被人发现，我不见得有事，你却一定会受到责罚。你甘冒此险，只为能和家人见面。此情此意，是何等温柔。”

芸娘转身不想让贺春茴看到自己脸上的眼泪。

却忽而听到贺春茴在身后道：“你哭了吗？看来我说中你的心事了。芸娘，不要回去了。留在我身边。我可以保全你父亲兄弟的荣华富贵。只要一句话，你弟弟就可以调任城门校尉，手下执掌十二城门候，管理晋阳城门屯兵。当日因送我回城而在城门受阻的耻辱就永远被洗刷了。日后，他还会节节高升，权势富贵唾手可得。只要我阿耶还是节度使一日，他便因为你……不因为他自己的努力而功成名就。那样的未来……你不想要吗？”

想要！

怎么会不想要？

正是因为是女儿身，所以这一辈子，才那么强烈的渴望着希望蔡斗能够成为万人敬仰的将军。

但是……

“小主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说这番话的呢？”

美人冷淡的平静的眉眼，细致柔顺的美貌带上了锐利的色彩。

贺春茴被问的一愣。

什么立场，当然是都护府……不，不是的。

她的立场当然是为了自己的一腔喜怒啊。

是为了自己的想法不顾贺天罡阻止的意愿。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

想明白芸娘意思的贺春茴笑了起来。

本来以为和自己心照不宣的。但是却意外的比她想的没有野心。

目前的局势来看，蔡怡的地位在都护府不容动摇，虽然不能说是炙手可热，看情形却可以说是长盛不衰。只要蔡怡的地位一天没有动摇，蔡斗尽管一事无成又有什么妨害。嘴上说着希望他能功成名就，但是心里，实际上却希望他一辈子平安无事就心满意足了吗？

虽然希望她留下来过的轻松一点，至少在自己身边久一点。却忘了这个想法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

摇头轻笑，贺春茴平复了心情，淡淡道：“芸娘忘掉我之前说的话吧，只是单纯的想多留下你一久而已，没想到做过头了。果然，人只要心存轻视，理智就会受到相应的影响。当局者迷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啊。”

只是觉得遇到一个兴趣相投的人不容易，所以自私的想要留在身边，有点珍惜的意思吧。

但是内心却没有察觉到，肆无忌惮的用了飞钳之术，言语利诱，却反而引起了芸娘的怀疑。不过芸娘的不为所动也值得佩服就是了。明明已经动心，却还是选择了原地不动。是懦弱也是坚强。当然，贺春茴没有认真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对于芸娘这种言语和行动显然倾向安危的人来说，显然用阳谋，权势威逼更为有效。但贺春茴却只是简单的引诱了一番。多少说来还是私信作祟，不能苛刻以待。

然而面对贺春茴难得的温柔……

“这是什么回答？”

一直性情温和，处变不惊的芸娘竟然生气了。

“说什么让我留下来……既然小主想通了，奴这就先告辞了。”

贺春茴抬起眼眸，看到一双含着激烈和质问的眼睛，以及一张突然从平和转变为压抑冷淡的面孔。

使计使到一半，芸娘不尴不尬，既暴露了心中所想，野心却又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现状得不到改变，人自然惶恐不安又恼怒起来。

想通了的贺春茴干笑起来，心虚的安慰道：“好啦，不要生气了。去吧，回去吧，回你家去。不用回来找我了。我在这里等庐征回来了就会和他一起回都护府。青天白日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带着稚嫩的面孔上透露出玩世不恭来，挥挥手，赶人的动作做得随意极了。

“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激动的质问完这一句恢复了冷静的蔡芸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眼看身穿浅青色长裙的美人身形果决动作流畅优雅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背影消失在那层层叠叠的竹帘之后，下楼的声音仿佛是逃跑似得，虽然看似冷静的脚步声保持着正常的节奏，只是加重的声音暴露了她的混乱。

“哎——立场吗？”

问题是，没有将来的人怎么去考虑这个问题。

神医的药可是越来越没用了呢。

少女露出苦恼的神色。

身后的竹帘被掀开，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只听一声叹息，那人举剑先开了竹帘，露出一张素雅淡然的面孔来。

身材很好，但脸……简直不要太清淡寡素。

未施粉黛，细眉如柳，唇如桃花，两颊干净，一身黑色上衣紧致，长裙飘逸，纤腰束束……

额，性冷淡风。

没想到是这样的。

“不去追吗？”

“嚯，”少女回头，露出无奈的神色：“如果说芸娘是低眉顺眼，温柔可亲，你这种就完全是反着来的吧。外表冷淡，内心欲望……嗯，麻烦啊。”

挺拔的额头上浅淡的眉跳起来，唇也一个方向，是得意的表情。

女人，拔出了剑，搁在了贺春茴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