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泠,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宁夫人彻底卸下了所有的傲气,扬了扬手,下人便将一个古朴木盒呈上来。
“这是你母亲的卖身契,”宁夫人颤抖着手打开,递给符泠,“算我求求你,你拿了它,放过小欢吧。”
往昔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在宁夫人身上已荡然无存,望着符泠的眼眸只剩下无尽的哀求。
她已上了年岁,那气势骤然消失的瞬间,眼尾眉梢颓败的沟壑便异常明显。
符泠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拾起木盒中的纸张。
过了这样漫长的时光,那卖身契的边缘已然打卷泛黄,可就是这样薄薄一张字据,却如同枷锁般束缚了母亲数十年的青春和自由,将她的命运推入这残忍的地狱。
“宁夫人往后若识趣些,我自然也会顾上半分情面,”符泠敛下眸底湿润,沉了沉心神道,“二姐的未来,可都掌握在您手中。”
宁夫人匆忙点头:“是……”
踏出符家门槛,符泠轻步走向马车。几乎在登上车厢前的瞬间,她不由自主地回首,目光落在那块雕刻着岁月痕迹的牌匾上。
刹那间,符泠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
承载了她十余年记忆的府邸,她终于能带着母亲彻底离开了。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辘辘的声音渐渐淹没了身后的喧嚣。
符泠抿着唇,目光坚定而决绝。
窗外风景渐远,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些过往的悲伤记忆,如同被车轮碾起的尘埃一般,永远被抛却在身后。
符泠回到将军府时,已是夜幕沉沉,华灯初上。
她急匆匆将千金草熬成药,随即步履匆匆地穿越曲折的回廊。
符泠被灯烛拉长的影子摇曳着掠过灯火阑珊的庭院,仿佛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被踩碎在脚下。
只要治好母亲的病,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郑氏住的院落有些偏,遥遥望去,门半掩着,透出微弱的烛光。
符泠推门而入,只见郑氏虚弱地倚在床榻之上。将军府的生活衣食无忧,她的状态似乎比在符家时好些,但面色仍是掩饰不住的苍白,仿佛伶仃吊在枝头的花,正随着秋风渐渐凋零。
“娘亲。”符泠轻声唤道。
“小泠来了?”见符泠贸然闯进来,郑氏也不恼,转头问道,“娘亲给你绣的,好看吗?”
视线触及床榻边那绣了一半的手帕,符泠原本压着的眼泪倏地又在眼眶蓄起,视线模糊得厉害。
“这些活您交给下人做便是,别累着了。”符泠背过身去不经意地将眼泪抹去,随即将药端来。
“娘亲……师傅寻到千金草了。”符泠半跪在床边,紧紧握住郑氏的手,声音颤抖,“娘亲快喝了吧。”
郑氏眸中闪过惊诧之色,由着符泠将她搀起。
随着汤药入喉,郑氏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稳,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符泠始终焦急地观察着郑氏的反应,随即伸手去探她的脉象,察觉到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有力的脉搏,她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踏实地落在了地面。
“娘亲,毒解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溢出。
符泠抽噎着抱住郑氏,将下巴抵在她瘦削但坚实的肩膀上,低头嗅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怎么了?”郑氏敏锐地察觉出符泠神情的异样,想起方才她眼底残存的悲恸,似乎猜到什么,“是许神医……出了什么事吗?”
“娘亲,师傅她……”符泠再也忍不住,扑进郑氏的怀中抽噎起来。
心底的悲伤断断续续倾吐而出,漫长而寂静的深夜中,唯有这偏僻小院中的一盏灯烛足以安抚人心。
多年来压抑着的委屈和心结在这一刻骤然破溃,仿佛暴雨夜踽踽独行的旅人找到了遮蔽的树荫,符泠在郑氏怀中泣不成声,像个婴儿回到了宁静的摇篮之中,心头所有沉甸甸的悲伤在这一刻都被全然抚平。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的功夫,小院中秋风渐起,黄叶随风打着转,零落成泥。
郑氏床边的那张帕子已绣成了,身体日渐好起来,符泠坐拥萧承佑的私库,生活的亦是自在,直到阿书的消息将平静的日子骤然打破。
“世子殿下在江南破了大案,功勋显赫,不日便会回京。”
闻言,符泠不由得心生雀跃,还未仔细询问,便听见前厅一阵嘈杂的声音,侍从们往来的脚步急切。
香岚从外进来,解释道:“今日是科举放榜,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参加了,老夫人极重视,夫人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去前厅候着?”
“我这就去。”符泠亦好奇科考的结果,忙随着香岚出了院。
偌大的前厅内人头熙攘,空气却静谧得仿佛凝固下来,只有众人焦急等待的心跳声回荡着。
老夫人坐在上首,往日的威严像是裂了缝,衣袖下的手紧攥着,似在默默祈祷,不时又探头朝外张望。
“怎么办事的,竟这样慢?”老夫人身旁,陈语笑和沈晖并肩而坐,面上满是急切的期待。
陈语笑遣人去催了,又转头朝老夫人笑起来:“晖儿近来读书十分刻苦,又请了京城中最好的夫子来府中教导,定是有望高中的!”
老夫人闻言,忐忑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了许多,一道期盼起来:“若真能高中,也算光耀门楣了。”
符泠的视线在厅内逡巡片刻,才找到人群中角落里默然端坐的沈重。
许久不见,他的身高似乎又抽条了些,仍是清瘦的,但似乎因着手头宽裕了些,面容上那颓靡的病色少了些许,相比于沈晖那畔的兴致勃勃,他所处的角落算得上极为冷清,与平日里一般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