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倾期做了一个梦。
她被黑色的海水包裹着往下拉,下面深不见底,她很害怕。
想往上游,可挣扎不了,想加速下沉,但痛苦好漫长。
她想放弃,可是她还没找到乔织,她顺着海浪走了,下落不明……
她还没喝到高加随和斛芯的喜酒,说了今年上他们那里过年呢……
她还没喊过他们一声“爸,妈”,没来得及说一句“我爱你们”……
她,她的福鼎鼎怎么办?肯定会怪死她吧……
她的朋友们,她还想和他们一起去往未来啊……
她腹腔只有千千万万的对不起,却是一点办法没有,虚空的海水根本抓不住,压迫着撕扯着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
那些丑陋的、不愿回想的记忆和美好的画面似乎长了翅膀,统统曝光,模糊的脸、大大小小的背景,铺天盖地地朝她脑子里挤,无时间顺序、无规则地衔接,铺展成跳动的电影,一帧一帧印在脑海,然后沉没,沉淀。
突然,波光粼粼的黑色坠入一条通白的人影,周身五彩斑斓的白光闪烁,无比耀眼,他像带着浑身的炙热来到她身边,伸手欲抓住的片刻,墨色乍然大亮,恍如白昼……
一个月后。
骆家宣布破产,树倒猢狲散,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同骆卉珏一起的一丘之貉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黎城局势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动。
大树一枯,总有新树萌芽。
黎城国际机场,那天是送别的日子。
候场大厅里,丰雪他们和宋居窈依依惜别,做了那么多年妈妈的人泣不成声。
广播的航班播报重复了好几遍,目的地是离北欧遥远的西班牙。
瘦弱的女孩拉着一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一个斜挎包,毅然决然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尽头,送别的人愁容泪面。
肇倾期就站在机场的马路对面,透过镜片注视着一切,目光冷淡。
宋居窈临走之前,特地来医院找她,和她道歉,和躺在病床上的乔织道歉,然后说她要出国,她要去西班牙了,以后,可能没机会再见面了。
不知道对她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是恨吗?还是怜悯?她也说不清楚。
她让她别送她,可肇倾期还是来了,远远看一眼罢,也对得起她们的情分。
扶着树干站立的背影纤瘦,长长的乌发过了肩,被渐冷的风拂乱。
她身后的福鼎鼎攥着保暖的外套,最终没有上前为她披上。
回去已经天黑,乔织又睡了。
肇倾期为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
她只有这个时候敢进来看她,醒着的乔织的眼睛太黯淡,她不敢对视,那种生无可恋的迷茫和绝望像根钢叉刺穿她的身体,五脏六腑都被牵扯着痛。
纯白的被子下,是乔织因为她而失去了半条腿的证明。
无声的流泪变成抑制不住的哭腔,在空荡的病房里刺耳扎心,她像被施刑的囚鸟。
“回去吧,明天是工作日。”
路森源不知何时进来的,他不紧不慢地拖了椅子坐在床的另一侧,轻轻握住了乔织皮包骨的手,眷恋地、一动不动地凝望那张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小脸。
“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于乔织也是。
路森源一言不发,肇倾期捏着衣角逃出了病房。
她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可是身心的冰冷怎么捂也捂不热。
他们谁也没有再多动作,一个被强有力的拥抱包容着,一个只想静静地陪着她走出来。
这段时间,福鼎鼎听过太多她悲伤但痛悔的哭声,哭得无声,或哭得隐忍,他听见她的心跳每一声都裹在泣声里,被悔恨和歉疚混合鞭打,痛苦挣扎又切望更痛。
其实他无数次想告诉她,肇倾期,你没错,你也是受害者,请你不要给自己妄自加罪,你自身已经伤痕累累,你没理由承担真正罪魁祸首的全部悔改。
他想说,说肇倾期,乔织不会怪你的,她肯定不会,情比金坚的友谊,她也不容你这样折磨自己。
他想说很多,那些烂俗的道理和话术,虽然像安慰,但那是切切实实的真理,她明明也懂得,只是被放大的悔意蒙了心……
所以,他只说了最明显最热烈的那一句。
“肇倾期,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