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福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送来了皇帝谕旨,宣完旨刚要走,却被四皇子留住脚步,四皇子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一身栀黄色锦服,手扶腰上玉带:“赶早不如赶巧,不如请公公为我们开这一锣?” “奴才惶恐,这......”眼色却是看着周氏,周氏朗声道:“李有福,你就开这一锣吧。” 为大公主大华信宴开席是极体面的事,那大太监将手里拂尘递给身边的小太监,举起大锣的棒槌用力一敲! “邦——”的一声,响彻内宫。 华信宴开始了。 “那边怎地还不开始?”卫珉莺远远看着那头的男子席,二皇子和四皇子坐在那头的上首,身边围了好些个随侍,人也太多了,她有点耐不住性子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要推拉一会儿,且等着吧,二皇兄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不会太久的。”卫珉鹇捏了一个乳白椰丝方糕入口,闲闲地说道。 果然,那头二皇子和几个人说完了话就迈步上台,他已出宫建府多年,尊号荣王,穿一身橘黄常服,上面精细得绣了三爪蛟龙,玉冠束发,生的潇洒俊朗,看得好些闺秀低下了头——这荣王虽说早有了正妃,可府中侧妃位置还空悬着,好些人家是削尖了脑袋也想进去的。 “众位郎君竟是都不好意思了么?今日是大妹妹的华信好日子,不如本王先来抛砖引玉。” 卫珉鸾猛地被点了名,登时坐直了身子,对面对这头儿投来许多目光,饶是她自来端庄稳重也隐隐有些发慌。 她硬着头皮说:“......多谢二皇兄。” 卫瑜鹰轻笑了一声,吩咐四下摆下靶子,取来弓箭——这是要挑了六艺的‘射’了。这卫瑜鹰自小读书不行,但骑射却是一流的,南朝上京公子哥们多是走读书路子,少有几个骑射俱佳的,那边儿有宫人制册子登记报名的人,不过寥寥七八。 太监把他的大弓取来——是一把通体银亮的铁弓! 他臂力不俗,生生拉开了这八十石的大铁弓,一支云箭‘咻!’得一下脱弦而去! “嘭!”得一声,与红心只偏差了一点点。 “好!”国子监骑射师傅带头呼了一声好,这边闺秀也议论纷纷,更有把眼睛盯在卫瑜鹰身上就不放的。 二皇子十箭中八,其余两支也都打在离红心很近的地方,这成绩十分傲人了,后面的公子们面面相觑,有左散骑常侍杨尽忠家的公子杨德宝说:“荣王殿下骑射俱佳,朝中都是有名的,输给皇子不丢人,我来!” 这位公子是个外向的勇武性子,虽十中二三,还有脱靶的,却因性子活泼也引得好几个闺秀娇笑不已。 杨德宝后面还有两人上台,成绩都不怎样,直到司空朔被唱礼太监唱到了名字上台,这边儿闺秀中忽然噤了声。 卫珉鹇还好奇着,左右看了看,个个一脸心向往之的表情,连身边的卫珉莺都意外地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这是个好颜色。” 二公主卫珉莺历来最好漂亮男子,宫中连洒扫的太监都是眉清目秀的。 这司空朔一身湛蓝色绣墨竹锦袍,本是十分文雅的打扮,为了这‘射’倒是将袖口扎了起来,看起来也十分利落,他生得眉宇开阔,目若朗星,真是个十足的俊俏样子。 他用的是宫中提供的普通弓箭,搭手上箭拉弓一气呵成,几个小姐咬紧了粉唇小口,倒是为他紧张起来了。 “看来这凛望公子受欢迎得很。”卫珉鹇靠在椅背上懒懒得说。 “我看大姐姐好像也有点那个意思。”卫珉莺头都没转,盯紧了台上,闲闲地回她话。 卫珉鹇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侧头向大公主那边看去——卫珉鸾果然正盯着台上,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她身边的卫珉鹂倒是低着头喝茶,和鲁王的女儿正说着悄悄话儿。 “砰砰砰”十箭结束,唱礼太监拿到了他的成绩,大声公布于众。 “十中之六,他也是个厉害的!” “司空公子果真是少年英才,文武双全。” “听闻司空公子文学也是俱佳的,这样天星下凡一样的神仙人物,难怪是押宝热门人选呢。” “不知金凤凰会不会落在中书令家的梧桐树上。” “我看是十分可能的。” 他向众人拱手下台,太监将靶子巡场一周。 这时,场边忽然热闹起来,急急跑进来两个太监,在周氏耳边说了话儿,周氏把眉头一凛:“当真?” 太监跪下道:“已到了回花廊了。” “吩咐下去,备座。” “是。” 不多时,远远儿忽然有了通禀太监中气十足的通报:“皇上驾到——” 众人看了日头才发现早到了下朝时候了,皇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边还有个玄色衣裳的人跟着摇头晃脑走了进来。 “怎么是他?”卫明真眉头一皱,说道。 “他是谁?” 卫明真扬着下巴,颇为傲气得说:“战败之将。” 卫明真的父王齐王是出了名的悍勇,八年前对阵西戎一战成名,只是近年年纪大了少有出征,卫明怜在一旁,眼睛转了转:“竟然是他么?他不是在护国寺‘为国祈福’?什么时候回京了?” “你们说得是谁?”卫珉莺转过头问,她向来不关心朝堂大事,只觉得那人面生非常。 “崇云王北堂曜,北廷九皇子,北廷皇帝的庶弟。” 身边有好些闺秀听见了,均倒抽一口冷气。 当今天下三分,南有南朝富庶一方,西有西戎剽悍异常,只有北边的北廷势弱——八年前北廷老皇帝驾崩,膝下六个皇子夺位,窝里斗闹得轰轰烈烈,西戎趁机出兵准备乱中捞两杯羹,北廷新皇刚刚乱中登基,国内一片萧条哪还有闲兵呢,于是修书一封予南朝请求派兵‘镇压’,献上了崇云府十座城池以做回报。 “那他......”有小姐好奇地问,卫明怜喝了一大口茶润嗓子,声色并茂地继续说:“要说这北廷老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崇云王的生母听说是罪臣之女,所以他打小儿就不受老皇帝待见,早早儿被封出去当了个闲王,也没参与夺嫡,结果封地却被嫡兄拱手送出去了,还顺手送来南朝,说护国寺灵验,要他‘为国祈福’,谁不知道呢,不过是个质子身份罢了。” 卫珉莺听完这一通,喝一口香茶凉凉地说:“这也当真是可怜。” 卫珉鹇跟着点点头,看向皇后那边的明黄帐子,皇帝正伸手拍崇云王的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荣王卫瑜鹰从席面站起身出来:“启禀父皇、母后。” 皇帝正和闲着和几个臣子说话,见他的二儿子站出来,点点头问:“皇儿有话要说?” “儿臣听骑射师傅说天下英雄中,唯北廷擅弓者众,儿臣心向往之,却不才独活二十有三不曾去过北方,今日难得崇云王爷进京,想和王爷一较高下。” 北堂曜本来站在角落里当个摆设,冷不丁矛头就指向了他,在场的人均向他投来目光,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叹了口气,拱手道:“皇上,荣王殿下射艺精湛,可谓英雄,而臣......的六艺实在不精。” 崇云王被打包丢来南朝的时候才十五岁,半大小子一个,护国寺清苦,也没得师傅细细教导,朝中臣子都知道这就是个只会吃喝的绣花草包。 皇帝点点头刚想说话,却不料卫瑜鹰又发难:“王爷谦虚了,北廷皇族历来剽勇至极,祖上都是英雄,王爷定也是。” 卫珉鹇有些讶然,她这二皇兄素日是个争强好胜的,可也不是这种咄咄逼人的,北廷战败说人家剽勇,赔地说人家英雄,分明是个绣花枕头的质子王爷说人家肖祖英伟,这是逼着这北廷的王爷上台呢。 底下朝臣议论纷纷,这头的闺秀小姐们也面面相觑,崇云王在南朝只有一百不到的随侍,而且他在护国寺‘祈福’已久,京中没有任何相识的人,当然无人为他说话,简直是刀板上的鱼肉任人施为,他想了一会,自知今日这丑定是要出了,索性抬手说道:“既然荣王看得起予明,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宫中的弓只有二十石,他取过来试了一试,差点没拉开,卫珉莺‘噗嗤’一下笑出声,这一声不小,引得好些人转过头来看,提着弓站在台上的北堂曜也微微歪头看过来。 卫珉鹇无语地伸手拍她的背,向周围解释:“二姐姐是呛着了。” 卫珉莺脸上通红,低着头假装喝茶。 这北堂曜是个面白的书生样子,一身玄色的绣暗纹袍子十分好看,可惜似乎太过宽大,显得不那么利索,果然,他搭上箭一箭射出去——却连靶子都没碰到就落了地。 那头的公子们登时好一声嘘。 崇云王的两个随侍捏紧了拳头,恨恨地说:“哪有这么欺负人的,主子身子弱,又......又从没得师傅教导,这......” 宽大的振袖上用丝线细细绣着龙鱼,远看去粼粼,崇云王在南朝没有入乡随俗,穿得还是北廷朝的服饰——和南朝有些许不同,北廷以玄色为尊,他这一身就是玄衣纁裳、革带佩玉,只是似乎做得太过宽大,他又生得削瘦,不显贵气,只觉得风流。 又是两箭,只一箭射在靶子上,还只挨着边。 嘲讽之声不绝于耳,他却充耳不闻,六月十八这一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东风烈烈,吹得他衣袍飞扬,如果......不看他抖得筛糠似的手的话,当真是风流倜傥佳公子。 他也算相貌堂堂,这边有闺秀捏着帕子粉颊飞红的,也有看他身份落魄不屑一顾的,而公子席那边大多就意见统一了,嘘声不断。 他只射了五箭,将弓往地上一丢,向着皇帝道:“臣不才,这弓也太重了。” 只二十石的弓箭罢了,刚才卫瑜鹰拉开的可是八十石的铁弓。 “王爷辛苦了。”皇帝让人收了弓箭,北堂曜下了台却没有回到帐子,只禀明皇帝去了泰宁湖停着的大趸船上看景儿,皇帝一个眼色,身边立马有内侍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