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的气势和仪态,已经被她拿捏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皇上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哭?”安陵容语气平静,却气势逼人,吓得那些小妃嫔都噤了声。
敬贵妃、裕妃、穆妃和惠妃都站起了身凑到安陵容面前。
“皇上如何?怎会突然病得这般严重?”敬贵妃出声道。
“皇上病情本就反复,突然病重也是太医意料之中的事。”安陵容道。
“是啊。”穆妃附和着点了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轮流守着吗?”敬贵妃担忧不已,要安陵容拿主意。
“我们只是妇道人家,遇到事情也只会哭,与其在这里添乱,倒不如都各回各宫去,皇上这边自有人看着,皇上若醒了想要见谁,自然会传召。”安陵容看着几人说道。
穆妃道:“这样也好,皇贵妃姐姐,您和敬贵妃要管理后宫事物,一刻也不得闲,我等若是要去探望皇上,先禀明了您之后再去,也是给姐姐们减轻负担了。”
此话一出,敬贵妃哪有不赞同的。
“就这样说定了。”安陵容点了点头,旋即稍微提高声音,对底下小妃嫔道:“你们都听好了,皇上病重,太医嘱咐要静静安养,自今日起,无论哪个宫的妃嫔宫人来请安,都需到永寿宫说明,问过了太医才能觐见,各宫妃嫔更要管好自己的皇子、公主,稚子年幼,若惊扰了皇上,这个罪责本宫可担当不起。”
皇子、公主?
她们这些嫔位以下的小妃嫔哪来的皇子和公主?
皇贵妃是真真儿的扎心啊!
安陵容回过头来,对敬贵妃道:“姐姐,皇上病重,这个情形,得让内务府那边……”
“寿材半个月前就备好了,算是冲喜。”
安陵容点点头:“还得请几位宗室王爷进来陪守才是。”
敬贵妃点头答应道:“好,一切听妹妹的。”
“咱们这些人中,敬姐姐和裕姐姐是陪伴皇上最久的人,咱们得稳住心,宫内宫外才不会乱。”安陵容牵起敬贵妃和裕妃的手,旋即又对穆妃和惠妃道:“惠妃曾也有过管理后宫事物的经验,你和穆妃二人也要时刻警醒着,切勿乱了阵脚。”
二人俱是点头。
叶澜依上前拉起安陵容的手,一行宫妃就这样散了。
“姐姐,皇上果真病得不行了吗?”回到永寿宫,叶澜依迫不及待问。
安陵容静静道:“妹妹小心些,有些话咱们不能说。”
“姐姐勿怪,我都知道。”叶澜依道:“只是今日来时,我悄悄去了一趟启祥宫,发现启祥宫的看守侍卫十分松懈,我不敢贸然上前,只在墙角处偷听,发现有人进去过。”
安陵容凝眉,今日底下跪着的小妃嫔里,没有甄玉娆的身影。
进启祥宫的人不言而喻。
除了甄玉娆,还有夏刈。
“此事你不要声张。”安陵容道:“我有件事要托付妹妹。”
叶澜依一听,顿然来劲了,姐姐有事让她帮忙,她对姐姐是有用的。
“这段时间宫里恐怕不会太平,元昭和弘晟还在宫中,我想请妹妹多多护着元昭和弘晟。”安陵容郑重道。
叶澜依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应道:“姐姐放心,我定然会保公主周全。”
“此事就拜托妹妹了。”安陵容紧紧握住叶澜依的手。
除了元昭和弘晟,还有穆妃的八阿哥她也要一并护着,防止有人趁乱生事,叶澜依如是想着。
养心殿,安陵容坐在皇帝床榻前,皇帝幽幽专醒,嘴里嘟囔着喝水,安陵容给他喂下一碗参汤。
“你来了。”皇帝有气无力说着。
“臣妾想来看看皇上。”
“容儿,你有心了,朕这一生,临了前有你陪着,也算不枉此生了。”皇帝缓缓说。
“皇上,少说两句话吧,留着力气。”安陵容道。
皇帝语气硬了些:“容儿,你是不是在可怜朕?”
安陵容不解问:“皇上何出此言?”
可怜你?若不是为了本宫的孩子们,本宫会守着你这个腐朽的东西?
安陵容在心中嘲讽着,在这宫里的女人,有哪个是真心爱慕皇帝?权力、欲望和利益交织,根本没有纯粹的情爱可言。
皇帝一心念着原配纯元,不断收集与纯元的肉体,纯元不过是皇帝欲望的具象化罢了。
谁不是欲望的棋子?就连皇帝自己也被这东西裹挟着,挣扎不开。
她两辈子谨小慎微,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成就,自然不允许出现半分差错,皇位只能是她儿子的。
“朕这一生不像大哥一样勇武,不如二哥得父皇宠爱,没有十四弟得额娘疼惜,朕如履薄冰,到如今孤家寡人,所求皆失去,所爱皆背叛,朕被众叛亲离,你难道不觉得朕可怜?”
“臣妾从不觉得皇上可怜,也觉得皇上高高在上,不需要可怜。”安陵容道。
“你——”皇帝不知如何回答安陵容的话。
“皇上,到了您这个位置的人,有几个是自由的呢?臣妾也不得自由,进宫选秀,被皇上选中,臣妾不会为这样的选择后悔,也不会因为皇上选中臣妾而后悔,臣妾始终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臣妾应做的一切本分。”
安陵容抬眸,用手帕给皇帝擦了擦额头:“皇上,您老了,臣妾也不年轻了,臣妾得您庇佑才有了今日。”
“您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所有人都屈服于您的威仪,可这天底下的人终究不是皇上的提线木偶,我们都是人,您也是人,您尽可以用您的权力迫使我们屈服,可人不可能永远屈服,您尽可以随意践踏我们,可我们不会任由您践踏,因为我们不是您养的阿猫阿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们是人,有做人的尊严。”
“所以我不可怜皇上,我只觉得可悲,皇上活了一辈子,没有一刻做了自己,皇上自己何尝不是提线木偶?”
皇帝听着安陵容这一席话,眼眶湿润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个他一直视为兔子一般的女人,如今竟活得如此通透。
“容儿,你可曾爱过朕?”皇帝忽然气声问道。
安陵容沉默不语,半晌:“皇上,臣妾心中敬您。”
敬和爱是不一样的。
就像当年甄嬛问自己是否爱她,他回答的“宠”是一样的,帝王无爱,帝王有宠。
帝王从未将女人放在心里。
纯元亦如此。
床铺上的人微微叹息,良久后才重新有了动静:“给朕唱首歌吧。”
“好……”
只在恍惚间,安陵容仿佛回到了上辈子选秀那一天,与皇帝和太后对话时……
“快睡吧,好长大,长大把弓拉响……”
歌还没唱完,床上之人绝了气息。
安陵容木然起身,木然出门,泪如决堤,嘴里一字一顿念道:“皇上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