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我人带过来了!”高阳拉着温青梧,朝着李芝走去。
此时的李芝背着手,站在晋阳的身后,看着她跽坐在一处蒲团上头挑拣着梅花瓣。听到高阳的声音,转过头。
温青梧发现不过几日不见,李芝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虽是男儿,肌肤却胜雪。常年好养在宫廷里头,多了一丝平常男儿少有的安静。今儿身上披着一件银丝缂边的大氅,头上玉冠束发。
颇让人觉着惊艳。
不过温青梧却也没有多看。跟着高阳走近之后就垂下了头避开了目光以示尊重,而后挨个朝着几人行了礼。
“九哥,你说我把人带过来你就给我那小和尚的经书的。”高阳朝着李芝说道,声音没有掩饰,在这安静的一处地方旁人听得格外清楚。
李芝闻言,脸颊霎时一红,“十七你胡说甚呢,不是五姐让你去叫的么!”他说着,转头扫了一眼温青梧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
都包扎成这样,父皇都还不让人走,还留在那儿服侍。
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长乐正在旁边看着晋阳做酒,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李芝,又看向高阳拉着的温青梧。
高阳疑惑不解,“怎么是五姐说的,不明明就是你说的么?”
“听错了吧你。”李芝这一次没有回头,他背着手只留了一个背影给高阳。
高阳更是茫然,想要争执却被长乐拦了下来,“是我,高阳你听错了。”她说,看了眼不动声色地李芝。对着高阳道,“既然媚娘都来了,那就一起酿酒罢。”
你要的经书,可会昌寺小和尚译的那本?”
高阳本来还在奇怪难不成真是自己听错了,犹豫之间都还思索着,就听到长乐的话。于是立时收回了思绪,点着头,“是是,就是那本!”
“回头我差人给你送过来便是。”长乐说完,指使着旁边的奴婢又搬来了一个酒坛和酿酒的物什,放到了温青梧面前,“媚娘,你也酿一坛罢,好歹是主子。”
其实这些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听到长乐的话,便恭敬地应声道,“是。”
坐在一旁的城阳转头看了眼温青梧,“师父的手这般,可能酿?”
“可以。”温青梧也顺着跽坐了下来,“不过就是缓慢些许。”
她说着,开始动起手来。手被包裹成了熊掌,但好歹太医念着她的身份,大约也想着她会伺候在皇上身边,便只包扎了手掌,以及三根伤及了的手指。
其他的手指倒是还露在外头,勉强还是能做细活的。
只是很缓慢。
拿酒蛊缓慢,舀酒缓慢,挑拣梅花瓣缓慢,一瓣瓣清理更是缓慢。就连称谷物都很是缓慢。
偏巧她身边没有带着奴婢,留吉和柳叶不跟她的,范云仙毕竟是紫宸殿的奴婢,如今总不好跟着她一块儿出来。
如此,所有缓慢的事儿便只能她独自去做了。
李芝一直站在兕子身后,但所有注意力却都是在余光里。
而他的余光中,只有温青梧一人。低垂着眉眼跽坐在酒坛后,缓慢而精细地做着梅花酒。被雪堆压下的梅花枝丫横在她耳侧,风吹起枝头的雪花。
簌簌落下,堆在她的肩头。
她抬手,轻轻地抚下肩头的白雪。然后侧目,看着随着白雪一同被抚下的一片梅花瓣。
身子微微一倾,从一团白布中冒出的几根bnn手指捻起那瓣花,端在眼前瞧了瞧。然后放在了要酿酒的梅花瓣里头。
一切都是那般自然而美好,娴静又恬然。
就好像她从始至终都坐在着这一处,融进了景中。
但他晓得,她是刚刚才来的。
李芝微不可查地勾起了唇角,浅淡的笑容几乎被人看不见了。她总是这般,轻易地就能夺去别人的目光。
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里,带满经过岁月洗涤的美好和安静。
就像就像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在开满玉翎管的花田里头,她挽着裤脚踩在那一条澄澈的溪水之中,将那日光都衬得生动起来。
也是那一眼,他似乎就望进了心田里。
余光里的她还在弄,用镊子夹着一瓣瓣花在清水里头来回洗着。只是手里因为包着绷布甚是不便。
李芝转念,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去,走到了温青梧身边,“我来帮你罢。”他说,却没有蹲下去。
是在等温青梧的意思。
温青梧还是捕捉到李芝这个小动作了。
心中有些许意外。
宫中许多人,只要地位比她高,从来没有人问她的意思。嘴上的语气是询问,但几乎也只是通知一声。
想要作甚,几乎就能直接替她决定了。
贞德帝是,李柯是,杨昭仪是,甚至高阳也是。
温青梧这异样的心思不过一瞬,就收了起来。
她侧着身子想要避了避,“不劳殿下了,我自己能行。”
“我晓得你能行。就是太慢了。”李芝说着,温青梧没有同意也就真的没有蹲下来,依旧站着,目光扫过旁边的几个酒坛,“就是按照你这速度,怕是今儿腊宴完了都酿不好一坛酒的。”
温青梧顺着李芝的目光也看了眼自己旁边的物什。
其实她本就没有想过要酿一坛多好的酒。不过只是酿罢了,至于能不能酿好,那就看情况了。
这话自是不会跟李芝讲。闻言便道,“我不急的。”
李芝看着怎么都不愿意自己帮忙的温青梧,心中有些气闷。
侧头看着她耳侧那根压满了白雪的枝丫。收回目光绕过她走了过去,就似不小心似的撞在了枝丫上头。
顿时满枝丫的白雪都洒在了温青梧身上。
不仅洒在了肩头,还有些许直接落进了她的脖颈里头。冰凉的寒意脖颈上出来,温青梧惊得一躲。李芝“呀”了一声俯身帮她拍着身上的雪,“抱歉,媚娘。”他一边拍一边致歉。
温青梧的手实在是不方便,那雪落在脖子里头有实在难受。自己没带丫鬟不说,旁的人一个个都只顾着自己手里酿着的梅花酒,没有哪个注意着她这边。
犹豫不决的时候,李芝已经将她脖颈里的白雪都轻轻拍完了。
感觉脖颈上凉意少了许多,温青梧就要避开身子想要离李芝远些,就听李芝似是无意地道:“京城的雪大,陇南的雪也大。也不知三哥什么时候回来。”
温青梧避开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李芝,“殿下方才说甚?”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李柯的消息了。
纵然是那日去过杨昭仪处之后,也没有听到她再来跟自己说过。
乍闻李柯的消息,她定然是想多听两句的。
李芝心里头愈发闷了。
看着温青梧另一侧领子上许少的白雪,也不想去替她弄了。
“三哥啊,去了陇南。”李芝说,收回看着那点儿白雪的目光看着温青梧,“媚娘你不知晓吗?”
去了陇南?
温青梧没有回应,只蹙着眉有些不解。心里头思衬着其他。
李柯去陇南作何?那里又不是他管辖的地方。
一边疑惑着,一边动着身子就要转过来坐正。
脖子另一边突然传来的凉意将她冰回了神,她转头看着自己另一边的脖颈,才发现上面的衣领上还留着丁点儿白雪,方才因为自己的动作,那堆掉在衣领上得到白雪也溜进了脖颈里头。
瞬时的凉意让她吸了一口气,然后很是不舒服地抖着身子。
都掉进脖颈里头的白雪自然不会还让李芝来帮自己弄,就是他来自己也不会同意。只能闷着头忍着冰凉的凉意让身子的温度捂暖那一团白雪,直至融成水,然后浸在了衣服里头。
李芝就这样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闷着头挑着眉眼。
凉意完全适应之后,温青梧这才缓过来,然后转头看向李芝,“吴王殿下去陇南作何?”她问,身子挪了挪,移出旁边的位置。
李芝看着她挪出来的位置,压抑着自己很是不想去坐下帮忙。
站在原地,想与不想之间转圜犹豫的时候,温青梧再一次转头看向他,“殿下?”她唤了声。
声音带着旁人少有的平静,听到李芝耳朵里却又有了几分旁人声音里决计听不到的魅惑和撩拨。
她是第一次这样叫他。
殿下。
只是殿下,没有晋王这个前缀。
平白了多了往日不曾有过的亲近之意。
想与不想之间,脑子里头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身子就已经蹲下来,跽坐在了她旁边。
拿起镊子开始夹着梅花瓣替她一片片清洗起来。细致又缓慢。
“陇南那边大雪封路,几个城镇都糟了雪灾,地方官员罩不住,便上了折子要朝廷派人过去。”李芝低头敛眉,看着自己手里的一片片梅花瓣,清洗得认真极了。相比起来他的话就多了些许漫不经心,“眼下正当年节,陇南偏远,来回路上也要两月。谁也不愿去,便是三个自荐,去了那边。”他说着,语速缓慢,温和有平静。
不知是不是跟在李柯身边久了的原因。
温青梧看着说话的李芝,从他身上竟然感觉到了些许李柯的感觉。
但又些许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准。
李芝感觉到了温青梧的目光,转头看向她。目光迎视上,“怎么了?”
温青梧摇摇头,然后挪开了目光,弄着自己手里的酒蛊,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了。
李柯为何去陇南?
雪灾也归不到他头上,怎么就跑过去了呢。甚至给自己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她心中有些疑虑,正想着是不是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又听李芝在旁边问道,“媚娘,你可知三哥为何会去陇南?”
温青梧偏头看着李芝,她如何会知晓。于是摇了摇头,“殿下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