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了多少红包?”古朴竹木色条凳上,宋九坐得笔直,仿佛重伤快要晕厥的那个人不是他。声音刻意放低了,磁质华丽。语气很严肃,内容却不怎么正经。
“……”就这?
古朴竹木色条凳另一端,做好大战三百合的准备,苦心酝酿了好半晌才准备妥当,一条一条细细抠婚前补充协议的云萱草?
一拳砸在棉花上的失重感,激出了满腔子怒,“一顿小拳拳捶死你信不信!”
只是,这怒,似乎有哪里不对!云萱草呆了呆。
这种怒,并不是看见血海仇敌时想不顾一切弄死对方的怒,也不是看见斳凌霄作死时想加倍报复回去的怒。这是一种很不一样的怒。有点点恼,有点点羞,又有点尴尬,是想遮掩千回万转小心思却不小心被对方看破的恼。不必太大的力气,挥挥小拳头,不轻不重砸对方几下以解消满心小羞耻的那种小恼怒。
洁白如天山天心雪的十八岁小姑娘云萱草并不知道,这有情世间,关于有情之怒,有个专属的说法,叫嗔怒。她只是被自己给弄怔住了,从不曾体验过这么复杂的情绪和情感,萱草有点点无奈,有点点无语,还有点狗啃刺猬没处下嘴的无措。
想了想,转身取了禅房书架子上厚厚一摞红包,塞进宋九怀里。
萱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厉害,抢了这么多红包。
可惜,糖包却只得两个,她想都留给太祖母和桑婆婆。可是,又不好意思独吞,恋恋不舍看了又看,眼睛一闭,咬牙往宋九怀里塞了一个。
宋九见了,低低轻笑,声音如同名品钧瓷相和合的低鸣,柔而坚,且华丽,“你猜有多少个?猜对了,就都给你。”
那笑,靥上生花,比诱哄小红帽的狼外婆还柔软。手上动作却是不含糊,佯装看不见云萱草粘在糖包上的小眼神,好整以暇揣进大衣口袋里。还隔着衣服轻轻按了按,很珍惜的样子。
“九十九个!”萱草艰难挪开眼神,随口说了个数字。
听说九十九朵玫瑰,代表长相厮守和白头偕老。那么,九十九个红包,是不是也能够代表至死不渝的爱情?云萱草突然有些明白了,云族“血契结,生无解”的血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生”的最一笔,与“死”的第一笔相连,二笔相连,便是一生一世贯穿生死的一双人。
虽然刚满十八岁,但乌氏县少数民族地区结婚都很早,十八岁领证的不知凡几,十五六岁嫁人的也不是没有。她见多了村里大婶子小嫂子和大姐姐小妹妹们的爱恨情仇,心里又何曾没生过那么点关于未来夫郎的绮丽心思?不过不多就是了,一丢丢,小黄米粒儿那么点,乍起,就灭。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谈一场不管不顾轰轰烈烈的爱情,甚至不惜为了它献祭一切。
她就是那个没资格的。
扫地做饭洗衣裳,带好小玄葫和八万先生,侍候好太祖母和桑婆婆,给四邻八乡的老人们画像唱曲儿,再加上银铃声起走乡串村治病救人,还要佝腰撅腚在植物园里挥汗如雨种花种草种药材。忙不迭搞钱都来不及,哪那么多不当吃不当喝不切实际的绮丽泡泡儿?
多多搞钱,搞多多的钱,给太祖母用最好的药、续最长的命,给小玄葫找最好的老师受最好的教育,再漫天撒网捞更多的人才帮她或弄死或弄残那些隐藏极深狡诈的仇人,才是当下的全部。
“恭喜你,猜对了!”宋九桃花眼闪了闪,将萱草的愣怔、失望、挫败、不屈与抗争全都看进眼里。声音放得更柔更轻,像是盛了蜜糖的梦,将红包又塞回给萱草,“全归你了!”
云萱草怔了怔,推回去,“送您了!兆头好。”
宋九没接。像是最殷勤的豪门大管事,躬身,将两张纸递到萱草面前。
一张是退婚协议。签字一栏尚空着。
一张是卖身协议。内容简单明了。是在绿皮火车上被困又脱困,试航机来接间隙骗签的:“一次,性消费。订立此约。顺利结束,酬劳现付。银货两讫,不受赊欠。如有异议,协商解决。”比萱草姑娘强悍记忆复盘的内容,多了一个小小标点。
萱草却没看。
破釜沉舟似的,又像是怕自己会后悔,迫不及待立即开口,“对不起,我不该利用您的好心。观音殿我确实有些受刺激过度,偏激了。但一出观音殿,冷风一吹,我就清醒了。拍证件照,按指纹确认,每一道程序,我都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但……”